綠如藍

第五節

　　班委會千呼萬喚中出爐了，班長祁曉春，學習委員田園靜，文體委員曹鵬煒，其他位置也陳力就列悉數有了人。高一同學私下都稱李偉民為“機（級）頭”，可淩雲班更喜歡約定俗成叫“老班”。老班在班委會成立前曾征求章第中要不要當個“官”，章第中不假思索，說自己沒當官的能耐。這一點，父親和姐姐早就叮嚀過，要他上高中千萬別當班幹部，那會影響學習的。

　　老班也不勉強，“能耐是慢慢培養的——不想當官不要緊，可學習上必須打頭陣，絕對保持全級的領跑位置。”

　　章第中點頭。他沒說自己失眠的事。

　　學校要成立文學社，“麵向師生征集社名，並號召文學愛好者踴躍加入”的通知一經貼出，在校園裏引起了不小轟動。

　　高一級學生曆練最淺，熱情也最高——大多數同學來自鄉下，“文學社”之類隻是書本上讀過的名詞，現在出現在了身邊，新奇之外充滿向往。普通班的個別發燒友等不及了，把自己草擬的社名寫成紙條，趁課間傳進他們崇拜的淩雲班，想請高手點石成金。有消息靈通的，知道章第中暑假在圖書樓閉關修煉過文學，指名道姓要他“斧正”。一時之間，各個教室紙條穿梭，同學之間爭相討論，空堂和自習也難以安靜。老班不得不出麵幹預了：“作為淩雲班學生，不參加文學社說不過去；但掛個虛名可以，投精力太多絕對不行。”

　　“啊？”驚呼之聲四起，所有眼睛寫滿了驚疑。

　　“對大家來說，最現實最緊迫的任務，莫過於集中力量學好功課，三年之後考所理想大學。”老班循循善誘說。“學校文學社嘛，無非是一種興趣誘導，代替不了高考成績。”

　　“那為啥成立文學社？”

　　“學校發展的需要呀——一中明年或最遲後年，要申報省級示範性高中，文學社是申報必備的條件之一。”

　　“省級示範性高中？”

　　“對。二中都“示範”好多年了，一中沒理由再等了！”

　　“可文學社不是還打算出社刊嗎？”同學們終歸不死心。

　　“社刊準備每年出兩期；咱全校七十多個班，每班每學期選一篇優秀作文，稿件也綽綽有餘了。”老班說。

　　“啊——”異口同聲一個歎詞，失落失望兼而有之。

　　好在秋季田徑運動會接踵而至，大家便拋卻了對文學的愛好，轉而為集體榮譽激奮了。多年以來，一中總喜歡把秋季田徑運動會安排在十·一之前，以便長假歸來後有更加純粹的教學環境。運動會的秩序冊早已印發，運動員名單也如數上報，開幕式按期舉行了。不愧是縣城高中，沉木縣的頂尖學府，盡管高三級因為已經進入了高考備考的首輪複習而無暇參與，但高一、高二級四十多個教學班的入場隊伍，仍占據了操場的整個跑道，綿延到教學樓前的馬路上，威武的儀仗隊，整齊的彩旗陣，激昂的進行曲，雄壯的口號聲……場麵之宏大，之壯闊，令來自鄉下的新生歎為觀止。

　　冷門馬上驚爆而出了——高一淩雲班入場成績位列全年級倒數第一！本來嘛，班內近二十人是開學後才從二中挖過來的，沒有參加統一軍訓，因此不管班長祁曉春協助文體委員曹鵬煒吹著口哨喊著口號如何操演，跟其他班由部隊官兵整飭了兩周的隊列隊形仍然存在著差距。入場式既是運動會的有機組成，又是高一軍訓成果的大匯展，各班像正式比賽項目一樣重視。堂堂的淩雲班剛剛起步就在眾目睽睽下栽了跟頭，同學們哪裏能咽得下啊，摩拳擦掌放出豪言，無論如何要盡快收複失地，將集體名次提上來。

　　賽事全麵鋪開了，高音喇叭不停播報，呐喊助威此起彼伏。

　　淩雲班首先找到提升名次的突破口是運動會廣播組，因為章第中和田園靜都是廣播組成員——章第中審稿，田園靜播音（同時還兼班級五千米和四乘四百米兩項賽事選手），所以自然為淩雲班同學的稿件大開綠燈。而按規定，被播發的每篇新聞稿都會為班上贏得一定積分，因此第一天結束，在還沒有更多運動項目決出冠軍前，淩雲班果然躍居了集體排名榜的首位。

　　運動場上的團結一心，使尚處在磨合階段的同學之間親密了許多。正常上課的時候，晚自習都有科任老師跟班輔導，運動會期間卻例外，由學生自主溫習題或翻資料。章第中頗感無聊。暑假在圖書樓，他已經預習過劉流長帶的高一級各科課本，開學後又認真聽了老師的講析，覺得暫時沒必要複習鞏固了。他內心隱隱蒸騰著不是饑渴類似饑渴的煩躁，便情不自禁地給田園靜遞張紙條，“家裏有文學書拿一本行嗎？”

　　“沒問題。我家開書店。”田園靜紙條說。

　　“真的？哪家？”禁止出聲，隻能筆談。

　　“沉木最大的，讀者書店。”田園靜筆說。

　　第二天，田園靜果真帶了一本嶄新的《三重門》。然而章第中把書帶到廣播組後，竟沒能如願閱讀下去，不是因為審稿太忙，而是意外地遭遇了一個女生。

　　其實當那疊稿子放到廣播組桌麵上的時候，並沒引起章第中的重視，可有聲音明確要求說：“快審吧，看有沒有能留用的！”清脆甜美的女音。

　　章第中趕緊抬頭，眼光一下僵直了。他麵前站著一個漂亮女孩，雙眼黑朦朦地正在審視他。黑眼睛也許覺察到被審視的對象抬起了頭，慌忙想將她的目光往回收，卻仍是讓章第中的視線給粘住了。

　　好多時日之後，章第中特意問黑眼睛：“你那一天偷偷審視我什麽？”這樣說的時候，他的心依然怦然亂跳。

　　“我沒審視你。”黑眼睛調皮地搖著頭，雙眼黑朦朦像一首詩，“我是觀察中考小狀元，觀察小狀元現場辦公的風采。”

　　章第中清楚自己那天根本談不上風采，相反表現得可能十分拙劣。可他非常驚訝他竟會那樣膽大包天，對黑眼睛左右的女伴視而不見，隻直勾勾盯著黑眼睛說：“是你的稿子嗎？你叫啥名字？”

　　“是十八班同學的。”黑眼睛的女伴說，“姓名在稿子上寫著呢。”

　　章第中慌亂地翻著稿子，仍對黑眼睛說：“不錯，不錯。”

　　“這麽說，稿子都能留用了？”黑眼睛的女伴很高興。

　　章第中點著頭，還是對黑眼睛說：“留用了，留用了。”

　　黑眼睛朦朧著眼睛笑了，似乎是禮節性的，又似乎笑章第中的傻呆。她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隻在跟同伴離開廣播組的時候，回頭匆匆望了望章第中。然後是一個背影，一個永遠銘刻在章第中記憶之中嫋嫋婷婷寫滿了詩意的背影，下身是淺藍色牛仔褲，上身藍白相間的運動服，最大一塊白格處印有“東關初中”的拚音字母。

　　稿子總共計九篇，從署名和字跡看，有四篇應該出自女同學之手，可章第中不知道哪一篇是黑眼睛的。換句話說，他還不知道黑眼睛叫什麽名字。正胡翻亂想之際，劉流長跑了過來，壞壞地笑著，“這裏麵沒有人家的大作，人家是陪同學交稿子的。”

　　“誰？誰的大作？”章第中滿臉通紅。

　　“別鼻子插蔥裝象了！田園靜冷眼旁觀，已經把一切通報給我了。”劉流長緊緊盯著章第中的眸子說。

　　“通報你啥了？”章第中負隅頑抗。

　　“賈寶玉初識林妹妹啊。”劉流長咬住章第中的耳朵，“她叫溫捷雅，跟田園靜和我在東關初中同班——動她心思的人，可海著去了，不過隻要老弟有意，我會全力幫忙的。”

　　章第中紅著臉，狠狠搡開了劉流長，口裏不說什麽，心花早已怒放了。這一刻，他突然感覺自己一下子長大了，每個細胞都鼓滿了擴張霸道的因子，真想衝進跑道，隨各班拚力角逐的健兒們一起，盡情馳騁。

　　當然接下來的賽事中，淩雲班並沒因為章第中主觀上的蠻勇強橫而所向披靡，相反屢戰屢敗，除田園靜勇奪五千米冠軍，曹鵬煒摘得跳遠季軍，祁曉春榮獲鉛球第三，其他項目都沒能擠進決賽。體育老師解釋說，這主要是淩雲班同學初三沒有複讀，年齡普遍偏小，競技場上自然占不了便宜。正因為此，運動會閉幕的時候，組委會特意為淩雲班設立了一項榮譽——精神文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