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英是專門在大街上等師校長的。
在孩子教育上,她一直比較三從四德,從女兒到兒子,上學呀考試呀誌願呀的,都由丈夫操心,雖然女兒的求學之路充滿了坎坷,至今還沒個正式工作,可那並不是丈夫的錯。丈夫吃了二十多年粉筆灰,盡管吃得有幾分呆氣,但教育孩子畢竟比她內行。她主要把精力集中在生意上,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候著她並不景氣的服裝店。
可一中突如其來的獎金,猛然打破了這平靜局麵。按章太華的想法,兒子既然被宏誌班錄取了,就應該去二中報名。二中是省級示範性高中,沉木縣的頂級學府,全省都赫赫有名,而宏誌班更是國家教育部的西部開發助學工程班。他章太華大半輩子活得坎坎坷坷有姓沒名的,兒子能進這樣的學校這樣的班,都是祖宗積的陰德,哪裏還有挑三揀四的餘地呢?至於一中那張存折,退還人家就是了。可妻子堅決反對。妻子反對的不是兒子讀宏誌班,而是兒子無條件地去二中。“人家一中能獎一萬六,二中為啥就不能?”她汗津津攥著那張存折振振有詞地說。
“你真是……第中能叫宏誌班錄取就該謝天謝地了!”
“第中是憑本事考上的,又沒拖人走後門,謝啥啊?”
“可你不能因為這個耍架子吧,第中還是個學生哩!”
“我耍啥架子?那存折也是一中李校長送上門來的。”
……
章太華的感情上,是比較傾向一中的,一中是他和女兒共同的母校。可現在兒子被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二中宏誌班錄取了,一中偏偏又鍥而不舍,還給了那麽一筆錢,讓他左右為難了。一萬六千元,對這個家庭誘惑確實不小。可站了大半輩子講台的章太華,覺得有比一萬六千元更重要的東西,隻是一時半會兒無法說清。章太華萬沒想到,妻子會在眾目睽睽下把一個副縣級老校長堵在土街上。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又急又惱地看著,不知道妻子說了什麽,更不知師校長答複了什麽。
章太華壓著怒火等待妻子“坦白交待”。
然而直到晚飯桌上,妻子都隻字不提與師校長的談話內容。她表現得很平靜,平靜地看宏誌班紅鮮鮮的通知書,平靜地吃丈夫做的攸麥麵和豆麵懶疙瘩。章太華忍無可忍,瞅機會主動出擊了,“兒子,你究竟喜歡上一中還是二中?”
兒子哪知道父母間的彎彎繞,不假思索地回答:“哪兒好上哪兒吧。”
“那就決定上二中吧。”章太華呼嚕嚕了一口飯,“二中畢竟是‘省示範’,綜合實力更強些。”
沈淑英鼻子笑一笑,“‘省示範’咋了?一中不是‘省示範’,這幾年高考比誰差嗎?魯家一鳴沒上‘省示範’,今年不也考了進清華的分數!”
“你們別吵了行不行!”兒子有幾分厭煩了。
“可咱態度粘粘糊糊不明朗,惹得一中二中來回跑趟子,叫別人咋看咋說呢!”章太華不願矛盾激化,自言自語似的。
“愛咋看咋看咋說咋說吧,咱還能捂住人家的嘴?”沈淑英毫不在乎。
章第中不滿地瞪母親一眼,“還是爸決定吧,我聽爸的。”
話音剛落,魯一鳴找家裏來玩了,爭論不得不暫時中止。多年以前,章太華讀甘河堡中學那會兒,魯一鳴爺爺是普通老師,盡管每月吃定量糧,生活一點不寬餘,可在章太華山窮水盡時接濟過好幾次。這事一直讓章太華銘記在心,近些年跟魯一鳴父親處得兄弟似的,兩家的孩子也過從甚密。
魯一鳴瘦長的個子,幹蓬的頭發,寡白的臉色,一看便是剛從高考的熔爐裏熬出來的。他文質彬彬,甚至不乏晚輩的拘束,聽著章太華夫婦的誇讚,隻謙虛地笑著,沒有太多的辯白。坐了片刻,便約章第中去外麵了。
等孩子出門,章太華立即發難,“今天跟師校長說啥了?”
“還能說啥?”沈淑英若無其事,“稍微挖挖二中的耳朵。”
章太華盡量平靜語氣,“你沒提說一中獎金的事吧?”
“師校長假如長耳朵,應該能聽出我話裏有話的。”
“啥?你真要拿兒子念書的事跟二中討價還價呀!”
“等著吧,二中不給一萬六,第中就不上宏誌班。”
“你……從裏到外商人作派!”章太華咬牙發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