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如藍

第四節

　　一箭雙雕也好，一石三鳥也好，一中的行動的確堪稱精彩。

　　正趕上甜水鄉街道逢三、六、九的集日，盡管是農忙季節，可狹窄的街麵上還是聚了不少鄉親。一中副校長兼淩雲班班主任李偉民，驅車來到甜水鄉初級中學門口，先隻身入內跟校長黃羅賓溝通一番，然後通過他的老同學即魯一鳴的父親魯偉祺老師，叫來幾個手腳伶俐的街坊，踩著梯子在甜水鄉初中門口掛出了“沉木一中熱烈祝賀我校應屆畢業生暨甜水鄉初中學子魯一鳴同學榮獲今年高考全省理科第八名”的超長橫幅。這一舉動本來就引來了街麵上人的圍觀，可李偉民仍覺火力不足，又派人用竹竿挑起了兩長串喜洋洋鞭炮，專等甜水鄉初中午休的鈴聲一響，劈哩啪啦燃放起來。

　　可以想象，這在小小街麵上造成了怎樣的轟動。

　　除了迎風飄逸的橫幅和紅雪般炸落的漫天紙屑，李偉民又火上澆油那般，在校外牆壁上貼了兩大表格，一張是有關一中和二中今年高考本科上線情況的全麵統計，另一張是二中宏誌班和一中淩雲班高三畢業生成績的詳細對比——三年前的中考和今年的高考，單科和總計，姓名和考號，具體詳實一目了然。對比的結論是：“省示範”二中不僅在本科上線的總人數上跟一中持平，而且宏誌班三年之前錄取的全縣最撥尖的六十名學生，在剛剛結束的高考中，三分之一的成績居然低於一中淩雲班的同學，尤其是宏誌班的第一名隻得了六百二十五分，比三年前處於中考九十名的魯一鳴少一大截。

　　初中門口人擁如潮，表格下麵水泄不通，驚歎議論此起彼伏。

　　李偉民影視導演似的，冷眼旁觀欣賞片刻，得體地朝黃校長和魯老師拱手，邀請去街上酒家吃午餐了。餐桌上，李偉民頻頻向黃校長等人敬酒，感謝甜水鄉初中多年來在生源上對一中的無私支持（舉魯一鳴為例）。李偉民近年深得校長劉百泉信任，許多需獨當一麵的事都交付給他。英俊灑脫的他，不像粗獷豪放的西北漢子，更像江南水鄉釀就的男人，談吐得體，舉止有度，全身的每個角落都散發著精明的氣息。等受邀者酒足飯飽，他終於亮出了他組合拳中最關鍵的一招：要麵見中考狀元章第中。

　　於是半個多小時後，李偉民由章第中的班主任魯偉祺陪同，乘車直奔榆樹坡來了。而副駕駛位置上坐著的，是魯老師從服裝小店裏強行拉攏的章第中的母親沈淑英。

　　一踏進農家小院，李偉民對主人邀請進屋的客套話置若罔聞，卻一P股坐在屋簷台階上，用手遮擋著西斜的陽光，老道的風水先生似的四下觀望，誇讚小院是塊風水寶地，出了中考小神童。隨意的舉止，質樸的語言，親切的表情，營造出了輕鬆融洽的談話氛圍。當看到章第中提著水壺從房間出來不無靦腆地向魯老師問好時，他馬上站起身，笑態可掬地揪揪章第中的耳朵，“年齡這樣小，模樣這般帥……沒想到，真沒想到啊！”又轉向魯偉祺老師，“說句不怕得罪老同學的話——這帥小夥三年之後，肯定比一鳴還驚人哩！”

　　“那當然啦！”魯偉祺爽朗地笑著，“小章中考全縣第一，成績又遙遙領先；而一鳴當年才幾分啊，名次垂在兩位數的尾巴上，不能相提並論的！”

　　“魯老師謙虛啥啊！”沈淑英臉紅得錦旗似的，“一鳴今年高考不翻天了嗎？全省都掛名了，你還有不滿意的！”

　　“那是一中的功勞，是一中淩雲班教育有方！”魯偉祺看著李偉民，眼裏盛滿了感激的笑意。

　　李偉民雙手抱拳，“你把優秀兒子托付給一中，我們咋能不盡心盡力呢！”

　　這樣自然而然的，李偉民開始感謝章第中第一自願填報沉木一中的事了。

　　兒子第一自願報了一中淩雲班，可結果卻被二中宏誌班錄取了，章太華做了虧心事一般，臉和脖子都有些紅，結結巴巴解釋說，“我當年曾在一中複讀過，我女兒章詩伊也是一中的畢業生……加上魯老師一個勁推薦，所以兒子第一自願就報一中了……可沒想到……沒想到最後被二中錄了……”很內疚很慚愧似的，接過妻子洗淨的玻璃杯往裏麵倒水。

　　“這些情況我都了解。”李偉民說。“招生錄取工作本來最該尊重考生自願的！”

　　“可是，二中宏誌班已經……”章太華麵露難色。

　　“你放心，二中宏誌班給你兒子的待遇，一中淩雲班全能兌現——我來甜水鄉前，劉校長專門交待過這事哩。”李偉民急忙打保證。

　　“不是……我……”章太華有口莫辯。

　　沈淑英見狀，趕緊把話頭搶過來，“還是路上的那句話——既然娃娃已經叫宏誌班錄取了，還是上二中更合適些。”

　　眼見局麵會鬧僵，魯偉祺不得不充當和事佬，“咱幹脆問問小章吧——誰的自願誰作主。”他出身於沉木縣教育世家，在甜水鄉初中很有人氣。

　　可是李偉民不領情，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咱暫時別做決定好不好？”拉開皮包掏出一疊紙來，有甜水鄉初中門壁上貼的那兩種表格，有一中淩雲班和二中宏誌班下學期高一科任老師的情況對比。他歎氣拍打著那些紙，說天下父母的心腸都一樣，請章太華夫婦先慢慢研究研究文字的東西，再好好打聽打聽社會對一中和二中的評議，然後決定兒子上哪所學校也不遲，“章老師高中曾在一中複讀過；我呢，跟魯偉祺是二中同桌：這不管一中還是二中，或者我們大家的私人關係，都打斷骨頭連著筋呢！可孩子的教育是容不得半點馬虎的，相信你們會做出最明智選擇！”

　　這樣說時，李偉民留意到廚房炕頭整齊堆放的幾本文學名著，便找到台階似的，問章第中是不是喜歡小說。得到肯定答複後，他拍胸膛玩笑說，作為語文教師沒別的能耐，但可以保證在文學閱讀方麵給章第中有力的援助。

　　魯偉祺老師正好出小院方便了，李偉民急忙拿出一張銀行存折，說上麵有一萬六千元，是一中給章第中讀淩雲班的獎金。

　　章太華夫婦始料未及，仿佛那存折燙手似的不敢接。

　　“這有啥猶豫的！”李偉民索性把存折壓在台階上一塊木柴下麵，“孩子最後一定去了宏誌班，開學把折子還給我不就行了！”

　　眼看李偉民瀟灑揮手出了小院，章太華才醒過來，拿起存折想往外追，被沈淑英從後麵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