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人所說的大豆,學名叫蠶豆,是張騫自西域引來的,故叫胡豆,蘭州及周邊地區多有種植。秋後,東關、西關糧店購進新收大豆,多為食指指頭蛋大的,也有大拇指指頭蛋大的,粒粒肥碩,顆顆潔白,炒家選購後,精心炒製,以供批發。
大概明代就有炒大豆的,清末至20世紀30年代,出橋門,去鐵橋南頭“天下第一橋”牌坊以東,隻見一裏多長的埽台(堤岸)上,四十多戶炒家安營紮寨,一戶挨一戶,搭起席棚,砌起高大的灶台,煙熏火燎,持鏟而炒,炒熟的大豆高高地堆在大笸籃內,供人采購。這個橋門大豆市場何以設在城外河邊呢?這是因為明清的鎮遠浮橋、晚清的鐵橋是跨過黃河,溝通大西北的唯一津梁,過往的新疆、青海、寧夏、陝西客人,都會就近購買一些,饋贈親友,或備自己咀嚼,消遣旅途的寂寞,這真是大豆自絲綢之路東來,生根中國,炒大豆又自絲綢之路西行啊。當然,蘭州本土以及河西、隴中,也有大豆買主。
抗戰時,為保衛黃河鐵橋暢通,防備日本飛機轟炸,方便疏散、救援,拆去橋頭牌坊,將大豆市遷往西城壕東段。西城壕在炭市街以東、蘭州內城西城牆西側,明清是護城河,這裏的大豆市一直持續到20世紀50年代末。
靠城牆一帶搭一溜席棚,棚下壘有高大爐灶,上置大鐵鍋,盛半鍋用清油處理過的沙子,黑油油的。爐灶一側安裝一個大風匣。旁邊有幾口大水缸,裏麵浸泡著簸去雜物的生大豆,起碼要浸泡一夜,使大豆吃飽水分。缸沿搭著長把大鐵笊籬,還放有幾個大笸籃和鐵篩。
黎明時分,大豆市開市,炒的、買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隻見夥計坐在板凳上,前仰後傾,啪噠啪噠地拉風匣,爐火熊熊,火舌亂竄。把式站在灶台上,持長把鐵鍁將沙子翻炒發燙之後,另一夥計雙手端大鐵笊籬,從大缸內撈出大豆,控水後倒入鍋內,把式大力翻炒,他光著膀子,穿“纏腰子”,熱氣熏騰,汗水淋漓。火候漸到,炒大豆的香味四溢,把式下令,風匣停拉,但依舊翻炒不停。待溫度降低,把式把混有大豆的油沙鏟入鐵篩,夥計站在灶台上,搖晃鐵篩,油沙漏入鍋內,隻剩黃燦燦、裂開口的熱大豆,猶冒熱氣,倒入大笸籃。幾鍋之後,大笸籃裏高高冒尖,香味濃烈。根據浸泡時間的長短,炒製的火候,可炒酥大豆、幹大豆、鐵大豆三種風味各異的大豆,但以酥大豆為大宗,鐵大豆最硬。
熟大豆批發用木製鬥升計量,一鬥為十升,一升為十合(蘭州話讀ge)。一升約為十六兩秤的十五斤。二三十年代,每升的批發價是二十枚銅元,約合銀元四角多錢。量時都要使鬥升冒尖。雜貨鋪、小攤攤經營者批一些回去,一般論合買。50年代末大豆市消失。1960年困難時期,自由市場上的小販將炒大豆裝在小布袋內,論個買,一顆一角錢。2000年以來,蘭州又興起了炒大豆熱,但隻有酥大豆一種品種,並且撒有鹽末,其炒製方式缺乏法度,故大豆的滋味遠不如當年了,一歎。
還有一種鐵鍋大豆,用的是馬牙大豆,一粒足有大拇指頭蛋大。隻此一家,別無分號。賣家在西大街(中央廣場至西關十字張掖路段)路南,有一條窄道道,三尺多寬,人稱肋巴縫(今蘭州警備區對麵),極言其狹窄,有如肋條。肋巴縫沿街口處擺個小攤,支個爐灶,生有煤火,上搭一口鐵鍋,內放馬牙大豆,鍋上扣一個破洗臉盆。說破,是說臉盆無底,窟窿洞開。攤主持一雙長筷子,不停地攪動大豆,隻聽到鍋內乒乓乓乓作響,原來是大豆受熱,不斷蹦跳,撞到穹隆形的臉盆壁上,紛紛落將下去。經過反複翻炒,到一定火候,拔鍋,將大豆倒入鐵篩內,隻見大豆外表呈深褐色,香味四溢。等候多時的顧主,頃刻買光,接炒一鍋。鐵鍋大豆分外堅硬,沒有鋼牙利齒,絕對咬不動它,隻好含在嘴裏,慢慢浸軟,浸軟一層,享用一層,一天也就隻能享用幾粒,然而味道絕佳,餘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