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大夥七手八腳將暈死的丁鬆搬了出去,送上桑塔納,直駛醫院。
丁應平本來也打算跟過去的,向外走了幾步,又站住了腳步,隻是急急地吩咐了吳師傅幾句,隨即回轉身來,站在了張局長身邊。
這裏的善後,也得處理一下才行。
張廷朝著所有在辦公室探頭探腦的下屬們吼了一嗓子:“看什麽看,都去上班,誰也不許瞎議論!”
所有的腦袋,悠忽之間就不見了,甚至有好幾個辦公室的門,也隨即關了起來。至於張局長“不許瞎議論”的命令,隻怕就沒人肯遵守了。
這樣刺激的事情,不議論能行?
憋也憋死了!
“去我辦公室!”
張廷又冷冷說道,也不望向兩位屬下,徑直抬腿向前。丁應平和愈彥默默地跟在他身後。這一路走過去,原本沒關的那幾扇辦公室的門,也紛紛關上了。
去到張廷辦公室,張廷沒有回辦公桌,就在木製的待客沙發上居中坐了,冷然說道:“都坐吧!”
丁應平和愈彥依言落座,還是不吭一聲。
“愈彥同誌,說說吧,怎麽回事?”
張廷板著臉問道,語氣頗有幾分嚴厲。
愈彥腰身挺得筆直,臉色平靜,既看不出多少憤怒,也看不出多少激動,雙眼平視張廷的臉,聞言點了點頭,不徐不疾地說道:“兩位領導,是這麽回事……”
愈彥的敘說簡明扼要,幾乎沒有任何形容詞和定語,十分的客觀公正,連丁應平聽了,都知道愈彥沒有說謊。他自己侄兒是個什麽德行,他心裏有數。
“這麽說,是丁鬆不對了?”
張廷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
愈彥不說話。
事情經過他已經說了,至於是誰的錯,領導們自己去判斷,愈彥無須饒舌。
張廷的眼睛瞥了丁應平一眼。不管怎麽說,丁鬆是他的侄兒,現在被愈彥打得人事不知,估計傷得很重,這個事情如何處理,要聽聽他的意見。他還是常務副局長,二把手嘛!
丁應平卻是滿腹怒火。
丁鬆固然不屑,愈彥也未免過分。
“愈彥同誌,你批評幫助辦公室的同事,是對的。但你的方法很欠妥,怎麽能一上來就打人,這也太過分了!”
丁應平很不高興地說道。
愈彥冷冷說道:“依照他的行為,讓他停職反省,已經是最輕的處分了。我現在建議,開除丁鬆!”
“什麽?”
丁應平幾乎要跳了起來。
丁鬆眼下正送往醫院呢,還不知道傷成什麽樣子,愈彥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是什麽身份啊?
“丁副局長,我作為地區文教局的一員,正式向文教局局黨組提出建議,鑒於丁鬆同誌的嚴重錯誤,我建議局黨組開除丁鬆的公職!”
愈彥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雙目直視丁應平,毫不退縮。
“你……你太過分了!人都被你打成了這個樣子,你還要開除他?你以為你是誰啊?文教局是你開的?”
丁應平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來,怒氣衝衝地向愈彥吼道,那神情,似乎是想一口將愈彥吞了下去,連皮帶骨,渣都不剩。
愈彥穩穩地坐著,嘴角浮起一絲不屑的冷笑,輕輕搖了搖頭。
“那好啊,那就報案吧,請公安機關的人過來處理.我倒要看看,什麽單位可以容留一個故意殺人犯繼續上班!”
愈彥淡然說道。
丁應平再一次被憋得說不出話來。
張廷便很認真地打量了愈彥一眼,似乎像是要重新認識他一樣。他也對愈彥平靜的氣度和堅定的神情很是吃驚。
看上去,愈彥沒有任何讓步的意思。
這個年輕人,平日裏和和氣氣,對誰都很有禮貌。一旦強起來,竟然是如此之甚,壓根就沒將丁應平放在眼裏。要是換一個人,必定要考慮丁應平的身份地位。自己畢竟還在文教局局上班,丁應平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這樣往死,裏得罪丁應平,有什麽必要?
辦公室一時陷入了沉默,張廷和丁應平都有點尷尬。
“愈彥,這麽說,你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憋了一陣,丁應平才悶悶的說道,從衣兜裏拿出一包香煙,自顧自點了一支,略略猶豫一下,又遞給了張廷和愈彥。
“有!我認為我的錯誤,就在於沒有早點發現丁鬆的問題,沒有早一點處理他。如果他一開始犯錯誤,我就對他進行批評教育,也許他今天不會持刀行凶。”
愈彥鎮定地說道。
丁應平又被氣得沒法子。
張廷覺得愈彥有點過了,說道:“愈彥啊,這個事情,咱們押後再討論吧。現在先去醫院看看,丁鬆的傷勢到底怎麽樣。”
愈彥笑了笑,說道:“右腕骨折,下頜骨折,其他沒事。可能要養一兩個月了。”
張廷和丁應平麵麵相覷。
這人,不但手腳淩厲,對自己更是充滿了信心。
丁應平站起身來,說道:“張局長,我先去醫院看看。至於怎麽處理丁鬆,局黨組再討論吧。”
張廷臉色陰沉,點了點頭。
丁應平這話,聽上去是沒什麽,其實不知不覺間,又犯了忌諱。程序上,怎麽處理一個幹部,確實是需要局黨組討論決定,但丁應平就不該說出來。說出來了,就等於向張廷的權威挑戰。
或許丁應平是擔心張廷會偏袒愈彥,故意這麽說的,為的就是給張廷提個醒,你不要一手遮天啊,我也不是好惹的。
眼見得丁應平急匆匆的走了,張廷鬆了口氣,身子情不自禁地往沙發靠背上靠去,含住香煙猛抽了幾口。
“愈彥啊,也不一定就要這樣吧?”
稍頃,張廷望向愈彥,以商量的口吻說道。
愈彥淡淡一笑,說道:“局長,不是我要開除他,是你要開除他!”
“我要開除他?”
一時之間,張廷的腦子又轉不過彎了,有點莫名其妙。
“局長,你是軍人出身,軍隊有句老話,叫做‘慈不掌兵’,你應該聽說過吧。這樣的機會,可不是經常都有的。”
愈彥也點起一支煙,不徐不疾地說道。
張廷就是一愣,腦海裏靈光一閃,似乎抓住了某個重點。細細一想,愈彥這句聽似簡單的話裏,確實蘊含著很深的含義。
文教局局作為一個新建的單位,他張廷作為局長,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毫無疑問,是建立權威!
隻有迅速建立起威信,今後的工作才好搞。
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他這個局長要是沒有威信,整個文教局局的戰鬥力就起不來。
前段時間,因為他給丁應平放權,加上丁應平不知韜晦之策,行事張揚,已經對他的威信造成一定的損害了。局裏有人私下談論,說文教局局有兩個局長。雖然說這話的隻是極個別的同誌,但畢竟有人說了,這是個很不好的苗頭。所以張廷個天才會主動找丁應平談話。
談話的結果很不理想。
眼見得再這樣下去,張廷有大權旁落的危險。
現在,正如愈彥所言,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眼拚了。丁鬆今天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超出了底線,說他“故意殺人未遂”都能過得去。這樣的人,局裏將他清除出去,完全應該。
開除丁鬆,對丁應平的打擊,是最嚴重的。
你連自己的親侄兒都保不住,被人打得渾身骨折,最終還保不住飯碗,你這個副局長的能耐,也就那麽回事了,跟著你幹,很不保險。
這樣的威信損害,幾乎是致命的,從此之後,丁應平就不大可能對張廷的權威造成什麽威脅了。相反,為了能將這個副局長當下去,丁應平還要借助張廷的支持,隻能乖乖做好他的副手。
總之對於他張廷來說,開除丁鬆,好處極大。不但給丁應平嚴重打擊,也給局裏其他人樹立一個“榜樣”。
連常務副局長都被“整得”服服帖帖了,其他人,就都給我消停點,好好幹工作。
張廷越想越是佩服,也越想越是吃驚。
佩服是不用說了,人家愈彥已經為他將一切都考慮得十分周全,張廷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愈彥這是要由內而外的將他張廷打造成一個能力超強的領導幹部。
張廷吃驚的是,這樣的籌劃,愈彥在瞬間就想清楚了,剛剛放倒丁鬆,又毫不客氣地提出要開除他,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而他慢了不止一拍,兩人之間的差距,非常明顯。
這……到底誰才是老謀深算啊?
尤其難得的是,這件事如此處置,歸根結底,獲利最大的是他張廷,丁應平所有的怨恨,卻都是衝著愈彥去了,愈彥自動為他“扛雷”。
這樣的手下,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愈彥,這樣是不是太那個了……”
張廷有些猶豫不決地說道。
愈彥臉上閃過一抹笑容。他也能理解張廷這種猶豫,畢竟丁應平和他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下這樣的狠手,還是不太忍心。
但官場如戰場。
你不對別人狠點,別人就會讓你靠邊站。
愈彥輕聲說道:“局長,你自己決定。無論你怎麽決定,我都支持。”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也不能幫張廷拿主意了。凡事都要把握個度,太深入了,觸及了張廷的底線,反倒會讓張廷對他生出戒備之心來。
所謂過猶不及。
“那好吧,我好好想想。”
張廷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嗯,那我先回去了。”
愈彥很禮貌地答應了一聲,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路上,都有人探頭探腦,見到愈彥,便都笑著點頭致意。那笑容,明顯有些誇張,還帶著些許敬畏之意。
不管局裏最終如何處理丁鬆,愈彥的威信卻已經確立無疑。
牛啊!
真看不出來,平時斯斯文文的一今年輕人,要緊關頭,竟如此鎮定,如此狠辣。
回到辦公室,姚明明和姚雨早已經在那裏等候,見愈彥過來,望向愈彥的眼神,簡直就是崇拜了。
下午,結果便出來了,醫生檢查的結果,和愈彥說的完全一致。腕骨骨折、下頜骨折,其他沒大問題。但下頜骨折比較嚴重。據說接診的醫生當時就砸舌不已。說這一家夥挨得親切,幸好沒咬斷舌頭,不然麻煩大了。
“打人的這個家夥,一定訓練有素,是個好手!”
醫生就是這麽說的。
或許這個醫生也懂點武術。
雖然舌頭是保住了,但丁鬆至少得在醫院裏躺上一兩個月,還得特別小心,吃飯喝水都需要人喂。丁應平見了這般模樣,心裏頭對愈彥恨之入骨,但愈彥站在了理上,又無可奈何。隻得打電話通知了自己的哥哥嫂子,讓他們趕緊過來照顧丁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