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羅的事,已經定下來了,擇日出發,而且還必須是秘密不宣。選擇的路線,也是從山東萊州出發,坐船飄到新羅國去。當然,老李派陳華前往新羅當使臣,也不是讓他一個人單槍匹馬,至少應允陳華的要求,四方館的李義表和王玄策這兩個傑出的外交官,陳華已經向老李要人了,至於老李說派幾個大內高手隨身保護,陳華沒意見,不保護他,保護大唐朝其他官員也是應該的,自己不能一個人做主,就把一起去新羅的官員都給往危險的路上推。
陳華答應了去新羅,最高興的,自然是老李。這小子剛才明明是出去了,然後居然折返身來,老李當時就不明白,這小子是要幹啥,隻見他長身一揖,居然是自告奮勇去新羅,老李慰藉嫣,心道大唐朝,還是有願意站出來,為了國家利益願意犧牲個人幸福的年輕一代。老李甚至似乎看到了青黃不接的朝堂,突然就變成了綠油油的良田,原本醉醺醺的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不少,大有拉著陳華促膝長談。
去新羅的事,也就成了事實。原因無它,老李至少對陳華還是照拂的,就連李靖老爺子一大把年紀了,都願意請纓出戰,他這麽個掛著侯爵頭銜,又是身強力壯的人,不去前線打仗,隻安排聯絡友軍的工作,還是能夠犧牲一下自己,隻是,答應了老李,回去之後該如何向家裏的那兩位交代,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接下來,留給陳華準備的時間隻有短短的三天。這三天的時間,陳華就一直待在玉山書院,每天清晨拿著斧頭去玉山山澗的密林中伐木,完了拖著一捆捆的樹木回到玉山,玉山上的人,完全看不明白他要做什麽,隻覺得院長好像很趕時間的樣子。
他難不成又要走了吧?
瞧出點端倪,又從別人那兒聽的些許閑語的蘇勖終於忍不住決定要找陳華談談。這小子可是有前科,甩下書院,然後去了江南,一去就是半年,可不能讓他在跑了,如今玉山書院規模如此大,蘇勖一個人管理起來,也頗覺費力。再讓他當代理院長,可是要了他的老命呢。
陳華的木工活不錯,山上伐來的圓木,去皮打上墨線,用鋸子鋸成小截小截,在放在木架上固定,用刨子刨出一卷卷的刨花,等腳下堆了厚厚的刨花後,一截白花花整整齊齊的方形木條就弄成了。
蘇勖就蹲在陳華旁邊,看著這小子認真當木匠,他都不忍心打擾。
不過,蘇勖是那種,有事不問不快的人。
“你這是準備要走?”冷不丁地,蘇勖一句話,就讓把陳華從忘我的工作中拉回現實。本來打算不給任何人說,直接等最後啟程的那天,再給大家告個別,但蘇勖這老頭問上門來,紙包不住火,看來是時候給眾人解釋一番了。
頭痛啊!
陳華點了點頭,他走之後,玉山書院,又要交到老蘇手上管理了。:“是打算最近離開長安一段時間。”
“是去遼東?”老蘇知道,遼東即將打仗的消息:“你這種情況,按道理,是不應該去打仗的?聖上和軍部那幫人,難道是老糊塗了,非得把你弄上去才甘心?刀劍無眼,打仗豈能是兒戲兩字就能忽悠過去的?”
老蘇有些生氣,按照唐律,陳華這種還沒成親的獨苗,是不允許上戰場,他大致猜準了,陳華肯定是要去遼東,所以才回莫名其妙地做這些事情。
古來征戰幾人回?這家夥,是要去上戰場啊,生死未卜呢,隔誰家,肯定現在都是齊整整地哭成一團。老蘇恨鐵不成鋼地問道:“你就沒拒絕過?老夫見過有太多像你這樣的才俊,他們上了戰場,最後都變成了一堆黃土,若是他們活到現在,哪一個不是有驚天大才?不行,你小子要去遼東,老夫說什麽也要拉住你,老夫勸解不了你,還有那麽多書院的人,總有一個能勸住你的,老夫這就去把他們叫來。”
這老頭一時想不出辦法,居然生氣地拂袖而去。
沒過一會兒功夫,就看見四麵八方,三三兩兩跑來了不少人,就連大著肚子的謝韞,也疾步而來,顯然是被老蘇報信之後驚嚇到了,一臉焦急的模樣,全然不顧自己身懷六甲,一副欲聞丈夫要出征,焦急擔憂巴不得抱著丈夫將他留下來的弱勢女子。
現在好了,老蘇這個傳話筒把要去遼東的事,在書院裏麵傳了一遍,跑來問候的人不少,都是熟麵孔,原本陳華打算最後一天才告訴他們,現在隻怕是要先和他們打招呼通聲氣兒。
“老程,你說說這小子,好端端的,他要跑去遼東那地方打仗。要不是老夫見他這兩天怪異,還真不知道,這小子瞞著我們大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以為打仗,就是去玩啊,幾十萬人,說死就死,屍骨都可能找不到,我們一起勸勸,希望能把他留下來。”
程丹陽老先生,本來還在給猴子做闌尾手術,蘇勖火急火燎地踹開手術室的大門,二話不說就拉著程丹陽出來,書院都要發生大事了,實驗做不做都無所謂。最主要的就是想方設法留住陳華。
聽老蘇這麽把事情的原委一說,程丹陽那裏管的著那隻還在麻醉中的猴子。老頭子雖然久居蜀中,不知道隋末的戰亂造成了天下多少蒼夷,但活到他這個歲數,還是知道某些事的厲害,就比如打仗吧,會死多少人不清楚,總之一去不複返之人比比皆是。
“都快當爹的人了,怎可這般兒戲,你若有何三長兩短,你叫那一屋妻兒如何安家?”程老爺子,也是和蘇勖站在了一條戰線上,很氣憤地怒斥陳華的不負責任。
老蘇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道:“長安城多少寡居婦人,朝廷雖常常照拂,但如今她們的生活哪一個過的閑適?你這一去,丟下的妻兒,誰人替你照看?”
這兩個老頭,平日裏陳華都把他們當成長輩的看待。這架勢,就好比家中的長輩站出來說你這樣做不對,難道你還能和他們頂嘴一句?
苦笑著整理著今天做出來的木條,兩老頭都在氣頭上,說多了,指不定他們二人都會認為是不正確的。而且,礙於機密,陳華也不會講此行的目的說出來,所以,他們嘴裏的應征去遼東打仗,其實隻是他們猜測而已,又因為陳華不能辯解,所以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蘇老,程老,此事,小侄容後才給二位詳談。現在,我得趕時間,把手上的事完成了。”砍了兩天的木頭,做成了許多方方正正的條形木條,這些東西,都是陳華有用之物。自己不能看著兒子出生,但總能夠給他們做兩架嬰兒車和嬰兒床,這算是彌補一點缺憾了。
程丹陽和蘇勖兩位的勸解,就像打進了軟綿綿的泥巴中,居然絲毫沒有影響陳華的決定。看來得下猛料啊。兩人心裏都這樣想著。不約而同地點頭,道:“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們二老就不走了。大不了,老夫兩人身子骨還康健,陪你走一遭遼東便是。你都不怕死,老夫兩人一把老骨頭,自然也不怕死了。”
兩個老頭很執拗地將了陳華一軍。也隻有真正把你當晚輩看待的老人,才會如此苦口破心,甚至不惜拿自己來威脅你。能夠結交到這二老,算是陳華的幸運了。
陳華都不知道,該怎麽給二老說明情況。他甚至都快衝動地說出,自己不是去遼東,而是充當出使新羅的使臣和新羅王達成同盟的關係共同進攻高麗。隻可惜,這是機密,說不得。
陳華無助感頓生,原本以為,最不好對付的因該是婉兒和謝韞二人,沒想到,自己去新羅的事,居然過不了這兩位老頭的關,怎麽說老蘇也是一位駙馬,難道大唐的榮辱他就不在乎,難道他就沒有報君恩情之心。
哎,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文天祥那種,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豁達心態。至少,麵前的兩位老頭不是,他們看待打仗,就像看待某種可怕的疾病一樣,生怕沾上了半點,一點都不愛國。
苦笑著搖頭,二老這是要舍身救我啊。
“蘇老,程老,你們的心意,我是知道,隻是……”話還沒說完,陳華就看見了挺著大肚子的謝韞從遠方疾步走來,這位可是書院的“熊貓”,更是陳華的心頭肉啊,看見她,陳華立刻就服服帖帖,啥事兒都好商量。沒辦法,懷孕的女人是最大的,古往今來不變的道理。
“你怎麽出來了,不是讓好好在屋子裏休息麽?胎教做了沒有,音樂彈給兒子聽了沒有?三字經百家姓都說給他們聽了沒有。”要理解一個為人父的人,雖說陳華的性格,是那種吊兒郎當型,但總有轉正的那天,如今他就變成一個非常有關愛心的男人。
陳華喋喋不休地關心聲,落謝韞耳裏,就是催淚的瓦斯彈。他每說一句,謝韞的眼睛裏就多了一層霧,最後霧氣變成露水,終於忍不住地從她那紅紅的眼眶中漱漱落下。
“我為孩子做那些幹嘛,我的相公,都要出征了,我的心,也跟著死了。”
又是一個讓陳華頭痛的存在,好了,陳華終於體會到什麽叫離殤之痛了。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兵者,禍誒!這就是古人的離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