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在兩儀殿中宴請他即將要開赴遼東的大將,美酒、美食,歌曲、舞女,組合成一場盛大的歡送會。有點意外,按照史書上記實,一切有關遼東的戰役,老李都是禦駕親征,就好像遼東那兒,有老李的初戀情人,他三番五次都想抽身去看看。但老李隻是任命了李靖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李績為山東道行軍大總管,牛進達、蘇定方,等等,都任命為執掌一軍的將領,而老李自己卻沒有任何表態,他似乎願意在長安城待著,等著他的臣子得勝歸來。
絲竹管弦聲,在兩儀殿中演繹熱鬧。觥籌交錯的宴會,許多人喝的醉醺醺的。武將紮堆的地方,年邁的羨慕年輕的能夠出征遼東,文官聚集之處,則是詩文歌賦,無一不在為出征的人們 寫文壯行。
壯哉大唐,千百年來,這隻有這個朝代的曆史不屈辱。
老李喝醉了,李靖喝醉了,李績喝醉了,所有出征的沒出征的人都喝醉了。最後的散筵很糟糕,許多人東倒西歪被攙扶著送上回家的馬車。
陳華一直以為自己的酒量肯定是不孬的,但今天總算是見家底了。已記不清楚喝了多少杯酒,隻記得每一位即將出征的長輩,他都跑過去敞開肚子和對方拚酒。所以,整個宴會上,所有的人,都喜歡上這個年輕的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他是獨苗,又連番拒絕了幾位將軍的邀請,指不定這小子早就被綁著去軍隊裏麵做個文職的行軍書記。
“下次不那麽真性情了,為了一場還沒有勝利的戰爭,收不住心頭熱血,見誰都以為這是最後的生離死別頗為珍惜現在的性情靠不住啊。”搖了搖昏沉沉的腦袋,努力讓自己變得清醒。手邊金杯玉盤裏麵,裝著不少果蔬,都是貢品,摘下幾顆丟嘴裏麵嚼著。雖然自己很想回家睡覺,但現在還不是自己走的時候,老李剛才散筵時離開了一會兒,小高公公立刻就在耳邊小聲附和老聖上會在偏殿見自己。來之前就有預感,老李會找自己談會兒話,到不急著離開,索性就等著。
兩儀殿中,大臣都走的七七八八所剩無幾了,粉白臉蛋的小高公公才從偏殿跑來,點頭哈腰稱讚侯爺好酒量,他可是見著侯爺宴會上的海量,整個大唐都找不出侯爺這種能飲酒的人。
小太監還是純樸善良的,並沒有長成老太監那股陰狠。聽著這小太監的奉承,隨著他一路來到了兩儀殿旁的偏殿。把他領進去之後,小高公公就躬身告退,顯然是不打攪聖上接見近臣。
飲酒過多,麵色潮紅的老李,按著他那龍首,坐在一張巨大龍案後的龍椅上。那張陰晴不定的臉,看不出召見自己是何好事還是壞事,見到老李在等著自己,陳華加快了腳步,三兩步跑到老李麵前,頜首一拜,道:“臣下,拜見陛下。”
老李估計是喝的太多,多餘的閑話也不想說,衝他擺了擺手:“坐到朕身前來,朕有話同你講。”老李龍案下方,已經擺著一個坐凳。陳華走過去,坐下來:“聖上有何要事,要找臣下商議?”陳華非常擔心,老李不會是想讓自己上戰場吧,打死都不去。
老李不拐彎抹角,直接道:“你先別急,朕不會讓你去遼東。”看陳華那副表情,就知道這家夥,是不會去遼東前線的,老李何嚐不知道他的心思。隻是不去就不去吧,老李也沒有讓他去遼東的意思。
陳華心中微喜,馬屁拍上,道:“聖上真是體恤臣下。”
老李冷哼了兩聲:“先別忙著謝朕,朕雖不會讓你去遼東,但還有一事,卻是要交付給你去完成。”
陳華心裏咯噔一響,老李這算不算給一顆棗,搶回去一籮筐糖。
臉上帶著苦笑:“不知聖上,有何事需要交付臣下去完成。”
老李頓了頓,慢聲道:“這事,還的確隻有你有能力完成。”
老李又是一句誇獎,還真把陳華的心說的玄乎玄乎的,暗自猜測老李要他辦何事?心裏想著,難道是造鐵甲船,或者弄出轟開城門的火炮,這可為難人了。這兩樣東西,三五兩月,是造不出來的。天知道遼東之戰,說發生,就發生,一點準備都沒有呢。
多想無益,隻能靜靜等著老李自己開誠布公。老李也沒讓陳華久等,見這小子似乎做好了準備,老李才一字一句,道:“朕或許,要你大唐使者的身份,派去新羅走一遭。”
“什麽?”陳華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目視著老李:“聖上不是不讓臣下去遼東麽?為何要派去新羅。”
老李瞪了一眼陳華,顯然是這小子太沒禮貌了。沒大沒小,大聲嚷嚷幹什麽。
估計是酒勁上來了,老李按著自己的腦袋,道:“大唐需要一個人前往新羅,與新羅王一起抵禦高麗百濟入侵,並且隨時和唐軍取得聯係,爭取三麵圍攻高麗和百濟。這一個人,必須要有過人的膽識,機智的頭腦,以及臨危不懼的外交才能,這年輕一代中,朕找不出第二個你,這事,你若不去,朕讓誰去?”
陳華心裏直罵,你愛讓誰去誰就去,反正他不願意去。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脫命運的安排了。嘀咕著道:“聖上為何偏偏選中臣下,就臣下所知,工部的段尚書、四方館的李義表和王玄策兩位大人,這些人,都是很優秀的外交官,聖上為何偏偏要委派自己去新羅,再說了,臣,還不知道新羅究竟在那兒呢,貿然前往,恐迷失於途。”
先不管其他,老李麵前,就要把這趟差事兒給推脫了。朝中那麽多人,千挑萬選,總有一個會適合當派遣新羅大使,自己能推脫則推脫。退脫不了,就裝病也行,自己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還答應了給謝韞婉兒一場婚禮,可不能就這麽被送到了危險重重的敵後,這是要人命啊。想想兩位嬌滴滴的娘子,聽見自己要上戰場,指不定就能哭成淚人。不行,不能答應,陳華的態度很明確,他不能去新羅。
“聖上,臣最近身體不適,恐不能舟車勞頓,你還是另外委派其他人吧。”借口太多,隨便找一個也行。
老李眯著眼睛盯著陳華,就像一條蛇盯住了獵物,這種感覺非常不舒服,就像觸了老李的逆鱗,他要拿你開刀。
忽然,老李歎了口氣:“既然,你不去,那便算了。朕再尋其他人。”
終於,不知道,什麽原因,老李居然放過了陳華在他麵前頂撞的大罪。
陳華抹了一把冷汗,他還以為老李要砍自己的腦袋呢,畢竟自己潑了老李的冷水。不過,想來也是,老李連魏征那刺頭兒都能容忍,陳華這點小私心,老李權衡之下,也將他當成不過是在使小性子的人。
談話並不愉快,甚至可以說,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在老李麵前當了一回逆臣。不能為君王分憂的臣子,是不是太大逆不道了,陳華可笑地發現自己居然有了愧疚感,想來是老李平日對他的照拂,讓他覺得,自己在老李需要的時候,居然當了一個逃兵。
李靖老爺子能站出來為老李打仗,李績那老頭也願意替老李賣命,太多的人,都願意替老李分擔憂慮,唯獨自己,卻在這個時候,不怕砍頭地觸逆鱗。
也不是自己不願意去,而是實在是拋不下家中的妻兒。
尋得這個借口來安慰自己,陳華無比安靜地坐在老李龍案前,雙手放在膝蓋上,有點坐立不安。
然而,此時,而老李也覺得多說話無益,瞪了他兩眼:“好了,無其他事,就先退下吧。朕知道你不願意去所為何事。”
老李這話,讓陳華感覺身上的千斤重石豁然粉碎。長身一拜:“聖上體恤臣下,臣下當萬死不辭。隻是,臣下實有難言,不能此時離開長安,否則,臣下願意替聖上前往新羅。”
“好了,退下吧,朕倦了。”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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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偏殿,小高公公就在外麵候著,回安樂坊的馬車早已準備妥當,看見侯爺從偏殿出來,高公公立刻迎上去恭迎這位聖上麵前的紅人。
“陛下可是單獨接見侯爺,眾長安城王孫貴胄,某家高升最佩服的便是侯爺,三五幾天,聖上就會單獨宣見,可見侯爺在聖上的心中著實不輕。”高公公馬屁連天地拍著,他可不知道,就在剛才,自己這個聖上麵前的紅人,可是成了魏征一流的刺頭。
高公公就像沒看見侯爺臉色不佳似地,一麵邀請他登上馬車,一麵又高興地說著,聖上好久沒有今天如此高興了,實在是讓陳華很想出手把這個多話的太監打成豬頭。
“走吧。!”
吩咐一聲,繞過太監高升,獨自在前麵走著。
可惜,隻是走出去幾步,就邁不動步子了。就好像,腳上灌滿了鉛,一步也走不動。
想了想,陳華居然又折返身來。
“高公公,讓回府的馬車等著,我去去就來。”陳華返身的地方,正是老李召見他的偏殿。他也想不通,自己什麽時候心裏變得對老李有愧疚了!哎,要怪就怪,被老李平日的糖衣炮彈打中,竟然不忍心拒絕,當一個逆臣,這是不是自己的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