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一十五,房府的盧夫人,都會去寺廟進香,隨行的奴仆丫鬟成群,幾乎帶走了相府大半的人。空蕩蕩的相府,此刻就隻剩下房玄齡,還有幾個看家護院的侍衛。
房玄齡所在的書房中,香煙嫋嫋,頗有提神醒腦的作用,清靜的環境,讓房玄齡很快進入了閱讀的狀態,隨手翻開麵前桌案上擺放已久的一本書,便認真地看了起來。
沒多久,門外,一直服務房府的老管家,隔著門窗,稟告道。“老爺,你等的客人,已經到了。”
房玄齡的聲音,在屋內傳出:“讓她們進來吧。”
老管家推開了書房的大門:“兩位姑娘裏麵請,我家老爺在書房裏麵。”
兩位俏麗的女子點了點頭,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借宿在藍田侯府的金貞和她的婢女金影。為了避免府中人多眼雜,房玄齡在安排接見她們的時候,故意選在了初一這個日子,府中人都隨著夫人前去寺廟上香,也算避人耳目。
兩女進了書房,老管家識趣地將房門關上,然後轉身離開。
房相的書房,算不得大,但勝在清幽,一看就是文人雅士喜歡的格調,一盆青色小竹擺在四角,牆上懸掛大多都是古物書畫。房相坐在二女對麵的桌案上,左右手兩麵,累疊很高的公文薄,足見房相就算回到家中,也不忘公事為重。
見到房相,二女斂衽為禮,不敢在這位大唐朝官居高位的宰相麵前擺出高傲,謙卑道:“拜見房相。”
“兩位姑娘,不必多禮,請坐。”房玄齡手指前方的凳子。合上書籍,看著麵前兩位女子:“二位姑娘的來意,老夫略有所知。想來,二位姑娘,如此隱秘來到長安城,也是怕事情有所暴露。那麽,我們就長話短說。”
金貞往前跨出一步,從懷裏拿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書信:“這是我大哥親筆書信,以求能夠借著房相之手,交到唐王手中。我大哥在國中,誠摯盼予唐軍能夠早日前來相成大事。”
將火漆書信,放在桌案上,金姑娘退後兩步,靜等房玄齡回答。
她知道,一切的成敗,就是看,這些大唐朝的頂梁柱,是否願意接受他大哥的求助。畢竟,如果沒有得到唐王的支持,她大哥在國內,成事得勝的機會十分渺茫。
房玄齡看著那封火漆書信,並沒有急忙納入懷中:“淵蓋將軍不遲萬裏,差令妹遣唐,想來也是心誠實意,隻是,茲事體大,老夫一個人也做不得主,但若將此信,交給聖上,還是能夠略盡綿薄。”
金貞麵色一喜:“那就多謝房相。”
房玄齡擺了擺手:“先不用謝,我且問你。榮留王當真,大肆伐木而船,熔鐵鑄兵?準備聯合百濟,合攻新羅?”
金貞不敢誑言,如實而道:“此事,乃我大哥親耳聽見,而且,高麗國內,的確是厲兵秣馬,磨利兵器,人人皆兵。不出兩月,肯定要對付新羅。新羅一旦陷入困戰,若唐軍無法前往營救,久圍必敗,至此之後,遼東,豈能有幸存?”
金姑娘不是信口雌黃,而是據實而道,若非他大哥在高麗國內,乃是手握重兵的將領,怎麽能知道這個驚天的消息。
古代不比現代通訊發達,要想知道萬裏外發生的事,隻有等鴻翎急使傳來前方情況,若真如金姑娘所說,那麽此刻,大唐的另一個盟友國新羅,豈不是正在遭受著被敵侵的威脅?
新羅不能被高麗和百濟兩國吞並,否則,從此遼東就再也沒有誰能限製高麗的擴張,這不是養虎為患,而是有虎為患。
房玄齡知道此中的厲害,當即急聲道:“尚且不管,軍部是否得知此消息,老夫此番也得立即進宮麵聖。兩位暫且留在府中,待老夫麵聖之後,聖上肯定會召見二位,老夫會安排管家,將你二人送入宮中。”
金貞點頭,道:“我二人在此的消息,除了唐王之外,還請房相勿要告訴他人,否則,我二人的身份泄露,被傳入國中,隻怕榮留王會對我大哥動手。雖然他現在還未按兵不動,隻是有諸多顧忌在身,若是知道我大哥投向唐王,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拚個你死我活。”
“淵蓋姑娘放心,此事,老夫絕對不會陷淵蓋將軍於險地。”
金貞放心地笑笑,她原名其實不叫金貞,是去掉了前麵的姓氏淵蓋二字,她本是高麗國人,父親是高麗大對盧,也就是宰相,哥哥正是把持著高麗半數兵馬大權的將領淵蓋蘇文,因為高麗榮留王想鏟除異己,顯赫的淵蓋家族已經成為榮留王的首要目標。
君若視臣為草芥,臣必視君為仇寇。榮留王如今留不得顯赫的淵蓋家族,那就不得不怪,淵蓋家族做出對不起主上的事。遣人使唐,就是想聯合唐朝的力量,和淵蓋家族手中的兵權,對付榮留王,盡管知道,唐王野心勃勃,但為了保全家族,不得不走這一步歸降的棋。
房玄齡整理了著裝,立刻讓府上的人趕馬進宮麵聖。
淵蓋金貞和金影主仆二人被安排在房府,暫時等著房玄齡進宮麵聖後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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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日炎炎,夏日的暑氣,能夠讓人心煩意亂地嚷嚷為何不下兩場雨。當然,那些身邊有搖扇小婢的王孫公子,則是不用考慮外麵是幹旱還是多雨,天氣炎熱,他們就坐在家裏納涼,冰鎮寒瓜,冰鎮涼粉,隻要是能解暑的,奢侈浪費地讓仆人準備充足。避暑的別院,避暑的莊園,也都擠滿了沒事兒做的貴族,圍在一起打打麻將,打打色帕克,日子就那麽一天天浪費渡過。
每年的夏季,長安城的貴族,大抵都是如此過來的。
遠在長安城外的玉山,上麵也住著一群不大不小的貴族,不過和長安城閑暇的貴族相比,這群貴族,則是頂著頭頂的驕陽,帶著鬥笠,汗流浹背地遊走在玉山腳下的稻田裏麵。渴了,就喝大碗的葉子茶,餓就暫時就隻有饅頭稀飯充饑,雖然很艱苦,但他們總是有期盼的,隻盼著秋天收成以後,得到的種子,來年種下去以後,能夠給每一位農戶家,平均每畝地能夠增產兩成的糧食,就算再苦再累,想想也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我們不是享樂的人,隻是現在還沒有到享樂的時候。
陳華的嘴上,最喜歡嘮叨這句鼓勵的話。再堅持幾天,等稻子全部進行完人工授粉之後,今年的一項工作算是圓滿完成了。
又到了中午吃飯休息的時間,從玉山上送下來的午飯,被扛到試驗田裏麵。一群餓瘋了的人開始如出欄的豬豚搶食。
像個老邁種田翁的蘇勖,將頭頂的鬥笠摘下來當做扇子,在耳邊搖起扇風,夠為難老蘇了,這麽大歲數,為了見證雜交水稻是如何弄出來的,非得跟著陳華他們這種壯勞力下田實驗。幸好,老蘇的身板兒還結實,不過是曬黑了些皮膚,看起來更加年邁了。
已經知道何為人工授粉的老蘇一邊搖著鬥笠,一遍含糊地問道:“這幾畝地的種子基地,不知道來年播下去能夠種出多少糧食,這道是讓人心理麵期待著。幹了一輩子的格物,哪一個不是想能夠圖造福萬民?哎,要不是碰見了你小子,老夫不過還待在弘文館,混混沌沌過一生呢。”
“這隻是試驗,規模頗小,拿不上台麵,如果真要大規模的培養,但憑玉山這一處,肯定是不行的。人手不夠啊。幾畝田,都讓我們忙碌了十來天,多了去,那還不忙死。”看了眼遠處,那些不是用來培育雜家水稻的稻田,若想大規模地生產種子,隻怕這玉山下的千畝良田,都要給全部占用了。
老蘇點頭讚同道:“的確是累,要不是每次回去,程老頭,都給喝上兩口草藥酒,老夫都起不來床。不過,也有盼頭,我們現在頂著烈日勞作,以後這天下少餓死兩人,也是一件功德。”
陳華跟著笑起來,是啊,佛家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雜家水稻,能救多少條人命?如果照此功德算下來,自己隻怕都成佛了。
陳華換了個話題。“蘇老,前些天,我和你說的那種鋅礦,不知道,你可曾找到?”
“倒是找到了,不過,恐怕要開采,也開采不了多少,這種礦,含量本來就極少。”
“多少無所謂,隻要能開采出來,那便是好的。”
“這鋅礦,你準備用來做什麽?老夫倒很好奇,你小子,對地底下的礦脈,突然間,好像很感興趣,先是那個所謂的山西黑煤,然後是石油,再則是銅、鐵、鋅礦。你小子,若是要對金礦感興趣,老夫就要開罵了。”
被老蘇這麽一問,陳華頓時語塞。
他該說什麽呢?難道說,自己要害死成千上萬的人,所以才打起了地裏麵的礦物的主意?李泰那麵又來信了,製衡吐蕃的計謀,是陳華和老李拍案商量好了的,他豈能忘記了此事,將李泰丟在吐蕃國內一個人扛著。
何處話淒涼?
此時此刻,陳華隻有用這一句來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