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向著庫山東麓急行軍幾十裏,終於看見一處防禦夯實的營地。
這處營地,背靠著庫山,左右兩翼成坡狀,唯一的入口就是正前方一條通路,不過沒有三五千人是別想輕易攻破這正麵防守的大門,那兩排強弩不是當擺設的,人馬衝來,輕易就能夠射穿,可見威力如何霸道。
領隊的是董濤,李道宗這支隊伍裏麵騎兵營的校尉,他是從這營地裏出來的,回營不是難事。李承乾則是壓兵走在後麵,等董濤上前叩門,營地的大門打開,強弩撤去,他們才正式進了營地。
李承乾來庫山的目的就是營救李道宗,當真正看見李道宗的時候,李承乾那眼淚就像中了催淚彈一樣掛在眼角,他整個人更是悲切地走上去,感動了所有人叫了聲:“皇叔。”然後,他看著躺在床上那個雙眼黑的像塗了墨的李道宗,無語凝咽,一隻手伸進被子,捏著李道宗的手,坐在床邊,一言不發,那表情,比誰都還悲傷。
李道宗雖然沒有死,但已經像個穿戴好壽衣準備入殮的死人一樣,被厚厚的羊毛毯裹著躺在床上。鼻子裏麵的氣息,也佛若遊絲,臉色和嘴唇都開始變成絳紫。
中毒,而且他中的還是劇毒。
陳華一眼就判斷出李道宗應該是中某種劇毒,至於什麽毒,沒有經過化驗,是得不出結果。至於李承乾表現出來的悲傷卻是讓陳華大跌眼鏡,帝王家的人,天生演戲高手啊,他在想哪天要是自己躺在床上等著歸天了,李承乾會不會在自己麵前念一篇《祭陳郎文》,然後聲色沮喪一副悵然淚下的樣子。
“許敬宗呢?孤來了怎麽還不見他出來迎駕?”環顧四周,隻看見兩個像醫師的老頭跪在一旁,整個營帳裏就沒有其他人了,李承乾聲音忽然變大了起來,他非常憤怒。
“太子殿下,下臣在此,剛才下臣出去為將軍的病情向軍中最擅長配毒的醫師詢問,所以沒有前來迎駕。”話音落處,卻見帳外搖步走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手持白玉扇,頭戴青布帕,身穿寬袖長衫,臉和他衫子一樣雪白,劍眉星目,鼻直口方,生得極為倜儻,這進門之人,就是連唐太宗都會稱讚其有濟世之才的許敬宗。
從中書舍人堂堂正五品大員一下子貶為一名校書郎和現代大學裏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差不多一樣的職位,許敬宗臉上居然沒有得與失的怨氣,他綻放著自己陽光般的微笑,就像一隻高貴的白公雞,麵對著滿屋子的人,看起來就像蒲鬆齡筆下的書生。
李承乾臉色一沉:“許大人不守在皇叔身邊,還有閑心出去遊手好閑,莫不是以為如今大帥臥床不起軍中沒人敢治你的罪?”
“下臣不敢辜負聖望,所做之事,皆求問心無愧。”許敬宗躬了躬身,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反正他吃準了李承乾拿他沒辦法,若是單憑李承乾一句話就吧許敬宗砍了,許敬宗哪敢有天大的膽子寫詩罵他。
李承乾哼了一聲:“那許大人有沒有想到辦法?”
“沒有。”許敬宗攤開雙手:“醫師說,此毒無藥可救”
李承乾看了看許敬宗那超然世外的樣子,瞟了眼身邊的陳華,淡淡說:“軍師,孤的皇叔還有沒有救?”
這是李承乾需要陳華給他撐麵子了,許敬宗視他太子如無物,李承乾也想幹脆讓你當眾自己打自己的臉得了。所以他將希望落在了陳華,這個創造過太多奇跡的軍師身上。
你不是說無藥可救嗎,我就讓你這大唐第一聰明認識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叫你以後擺不出一副高人的姿態。
從李承乾眼中傳過來的信息就是你要幫孤,一定要幫孤,好好的讓許敬宗丟一回臉。陳華也很看不慣許敬宗,這貨進門的時候,眼睛都長在腦袋上,放佛隨便拿著一截柳枝就說自己歸隱南山做了五柳先生。陳華在想許敬宗現在估計在盡量蟄伏,等待起勢那一天,否則他既然有心歸隱朝堂,就該徹底不去鞠躬車馬前,找個沒人的地方種花養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天出現在別人能夠看得見的地方,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大唐第一聰明人許敬宗大隱隱於市。
有道是倒冠落珮,就應該幹淨利落地歸去來兮,像許敬宗這樣很礙眼地出現在每個人的視線麵前,就算他打扮的再凡夫俗子,也隻會招人白眼。陳華仔細打量了幾眼這個所謂的大唐第一聰明人,心道,你以為你是唐伯虎啊,穿件白衣服,拿一把白玉扇,就能享受到桃花庵下桃花仙的樂趣了?
看來不止現代有人走非主流另類路線,這許敬宗也是走退亦是進的另類路線,陳華咂了咂嘴道:“太子,你讓人將李道宗大人扶起來,此毒雖然難解,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可解。”
李承乾臉上一喜,對著地上跪著的兩個軍醫,道:“他就是獻上神奇刀傷藥的域外高人,現在已被孤拜為軍師,爾等照他說的去辦。”
兩位軍師哆哆嗦嗦從地上爬起來,掀開李道宗身上的羊毛毯:“不知道軍師要給李大人用何解藥。”
“毒藥。”陳華已經從自己胸口衣襟裏拿出一顆紅色藥丸。
兩人嚇了一跳,小聲道:“毒藥怎麽可以入藥?這不是在救人,這是在害人啊,李大人已經命懸一線,要是被外毒入侵,最後一口氣兒也咽下去了。”
“毒蛇也有劇毒,可爾等見過那條毒蛇吃了別的毒蛇被毒死過?”陳華懶得去解釋明代《輟耕錄》上記載的原話:“骨咄犀,蛇角也,其性至毒,而能解毒,蓋以毒攻毒。”他讓兩人將李道宗扶好,自己掰開他已經咬緊的牙關,紅色藥丸夾在在食指和中指間,等牙關打開,藥丸立刻送進去,然後陳華順著李道宗的後背,手掌使出合適地力道拍打他後背。動作麻利,以前不知道幹過多少次。
李承乾張大嘴巴,就像吃了雞蛋一樣看著陳華麻利的動作。他從來沒看見過陳華動手,以為他就隻會動腦子出鬼點子,可沒想到陳華手上功夫也不錯。
看見李道宗的喉嚨動了動,那藥丸已經被他吞下去,陳華終於完成了喂藥過程。
“好了,耐心等待一個時辰吧。”陳華也不去解釋什麽,盡管一屋子的人包括李承乾在內,都不相信陳華一顆藥丸就能救活李道宗。事實勝於雄辯,陳華唯有等著李道宗醒來,才能證明他的方法是對的。
許敬宗一直在旁邊打量著陳華,包括他在救李道宗的時候,他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就好像突然看見了競爭對手出現,做出一副敵對姿態,等陳華完成了灌藥動作,許敬宗立刻恢複他謙謙君子的風度。
堪比川劇似變臉法,這許敬宗果真深藏不露啊。
“敢問兄台師從何家,仙鄉何處?如何稱呼?”許敬宗接連問了陳華三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在他看來,一個如此出色的人,他的老師也應該是當世大家。而且想他這樣的君子,見麵必須問的是對方的老師,家鄉,最後才問姓名,這是讀書人的禮節。
和這大唐第一聰明人打交道,摸不清他底子之前,陳華沒那麽傻和他真心交談:“某隻是關外小民,無名小卒而已,若不是為報家仇,估計我們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麵,至於某的老師,你估計沒聽說過,他叫逍遙子。”
逍遙子,不認識,但莊子有篇文章寫的就是逍遙遊,此人應該是個世外高人,許敬宗心道陳華肯定是在掩藏身份,隻是陳華的資料還沒有來得及傳開,所以大多人不知道陳華編造的那個老父舍身的故事。他以為陳華在藏拙,也沒去揭穿,聰明人,都在裝,就看誰裝的像一點,許敬宗他在裝“五柳先生”,陳華在裝什麽,許敬宗不知道,但他直覺告訴他,這人是個危險人物得防著點。
李承乾很樂意看見陳華和許敬宗對上眼,一個是大唐第一聰明人,一個暫時還不能給他授予榮譽稱號,但經過這一路隨行,李承乾覺得許敬宗對上陳華他絕對是死路一條。
許敬宗精通百家之言,駢儷文五言七言詩句,可謂名譽長安,但李承乾無意間發現,陳華寫的東西幾乎每一句都能夠流傳千古。
許敬宗擅長書法,尤其是行書,已經有大家風範,風頭直追書法大師虞世南,但李承乾見過陳華偶爾寫了幾筆草書,狂野、奔放,沒數十年功底是寫不出如此蓄意狂草。
許敬宗最得意的便是這兩項,都比不過陳華,更別說陰謀陽謀,他簡直就不是陳華的對手。
這下有好戲看了,期待著陳華和許敬宗那天朝堂鬥智,李承乾一定抱一盤點心,邊吃邊欣賞這千載難逢的鬥爭。
李承乾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許敬宗抱著敵對的心態,唯獨陳華心態最好,他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態,但是誰要是惹了他,對不起,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三人皆是沉默不語,靜靜等著床上那已經服下解藥的李道宗醒來。
也不知陳華的藥靈不靈,他說以毒攻毒,能夠死馬當活馬醫,但一個時辰過去了,床上的李道宗點兒反應都沒有。若不是探得他鼻中還有氣息,都以為他已經掛掉了。
李承乾等的也沒有耐心,直接讓醫師給李道宗把脈。
醫師走過去,剛把手搭在李道宗脈搏上,就看見李道宗臉麵抽了抽,嘴裏很小聲吐出一個字。
“水!”
“老子要喝水。”
醫師大喜,立刻匯報李承乾,道:“太子,你快看,李大人有反應了。”
李承乾一聽大喜,湊上前一看,果然看見李道宗嘴裏說著“水,喝水。” 他立刻換人端來一碗水進帳。
李承乾親自將水端著,給李道宗灌入嘴中。
哪知道,那碗清水才入口,李道宗立刻包住嘴巴,然後對著床外狠狠噴了出去。
“滾開,老夫就算渴死,也不喝自己的尿。”
渴的太久,連水和尿的味道都區別不出來了。李承乾聽後,垂淚彈繼續襲擊他的眼,伏在李道宗耳邊,道:“皇叔,是承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