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活動室的門,往裏邊觀瞧,發現在小雨的對麵,坐著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模樣的人。
他將白大褂敞著懷,露出裏麵不修邊幅的歪領子襯衫——好像是係錯了一個扣子,班長見到又該強迫症發作了,我趕緊閃身鑽進活動室,把班長、舒哲、以及校長都關在外麵。
反正班長在和眼鏡校長討論開源節流的事,擅於家計的班長說不定能提出點好建議,沒我陪著也不會無聊。
“真不愧是圍棋天才,我又輸了。”
白大褂醫生收好自己的棋子以後,心悅誠服地向小雨低了低頭。
小雨一如既往地空明地笑著,眉宇之間看不到凡世的一絲點染。
白大褂醫生突然又鄭重其事地說:“小雨,如果你很不幸地死在我前麵,屍體能讓我解剖一下嗎?我想研究一下你大腦的構造……”
我勒個去!這個要求太凶殘了!腦癱患兒小雨使勁眨巴眼睛,好似並不完全理解對方的話,但也本能地流出了恐懼的汗滴啊!
不正常!這個醫生不正常!看他滿臉倦怠、胡茬也沒刮幹淨的樣子,完全不像是高明的醫生,但是偏偏他的眼神,吐露出絕頂高手一般的自信,還有追求至高境界不惜犧牲一切的狂熱。
這家夥……是不是艾米從媽媽那邊調來的,給李存壯做腦動脈瘤手術的鬱遂良鬱博士啊!我好長一段時間隻聞其人不見其麵,都快認為他不存在了!
李存壯放暑假以來都恢複得很好,隻是不知為何,一到夜間,兩隻眼睛就發出淡淡的熒光,夜視能力也有所加強,跟個大號波斯貓似的。
鬱博士你終究還是動了手腳啊!給李存壯做手術時,比別人多花的那兩個小時,到底裝了什麽儀器進去啊!雖然我知道你的夢想是創造出生化改造人,但是別拿我哥們做實驗啊!
這時鬱博士才發現我走了進來,他從衣袋裏摸出一根香煙,發現活動室天花板上懸掛的“禁止吸煙”告示牌,才帶著幾分懊惱,把香煙收了回去。
“小子,你來陪我下盤棋。”鬱博士不太禮貌地招呼我,“我跟小雨下了三盤棋,都輸了,正好拿你換換心情。”
“哼,”我不太服氣,“都是小雨的手下敗將,難道你就一定能贏得了我嗎?”
小雨見我們兩個想要下棋,起身給我讓出了位置,衝我們兩個笑了笑,然後快步往活動室外邊走去。
看他走路夾腿的方式,似乎是想去上廁所。
坐到小雨的座位以後,我順便接管了小雨的黑子,為了先聲奪人,我模仿小雨的習慣,“啪”的一聲,把黑子下在棋盤“天元”的位置。
“虛張聲勢!”鬱博士評價了一句,然後不管不顧,開始在左下角的星位上做眼。
我們兩個誰也不服誰,為了證明自己是僅次於小雨的第二高手,各自下起了快棋,轉瞬間棋到中盤,局麵開始膠著,一子錯而滿盤皆輸,我倆不得已都慢了下來。
“葉麟,”鬱博士突然開口叫我的名字,他現在是艾米的私人醫生,知道我的姓名一點都不奇怪。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讓我心中無比驚駭。
“你認輸吧,你要是不認輸,我就切斷鐵仙的氧氣供應,那樣他就成為死在你拳頭下的第一人了……”
我噌地站了起來,幾乎碰翻厚重的棋盤。
“你……你是艾淑喬的人!”
鬱博士雙手交叉到腦後,將久坐僵硬的脖子活動了一番,同時笑著說:
“我本來就是艾淑喬的人,隻不過沒有我的師兄,當年‘斯坦福大學三劍客’中的老大,走得和艾淑喬那樣近而已……”
早些時候就聽艾米說過,鬱遂良是艾淑喬公司裏最了不起的專職醫生……的同學。原來他倆都是斯坦福大學的學生嗎?鬱遂良本人已經如此奇葩,那麽他口中頗為敬重的‘老大’肯定更加極品吧?
既然是“三劍客”,應該還有另外一個怪家夥存在——怎麽,艾淑喬是打算組建怪人軍團來對付我嗎!
“還不認輸嗎?”鬱博士一語雙關地提醒我。
我稍微冷靜了一下,重新在棋盤後麵坐下了。
“鬱博士,你治好了我朋友的腦動脈瘤,我很感謝,但是——你沒有在裏麵放自爆炸彈一類的東西吧?”
說實在的,如果鬱博士真的把李存壯變成了人體炸彈,還自己拿著遙控按鈕,那我還真想不出應對的辦法。
“這怎麽可能呢?”鬱博士揪著下巴上的胡茬,“我隻不過是根據我的新發現,調整了李存壯的夜視能力——炸死自己的病人,可有違醫生的天職啊!”
“那麽——”我緊接著鬱博士的話說,“如果鐵仙是落到了你的手裏,那他也算是你的病人,你切斷他的氧氣供應,不就相當於你殺了他嗎?”
鬱博士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伸手去摩挲衣袋裏的香煙,過了好久才再次開口道:
“你猜對了,作為誌在促進人類進化的醫生,我隻能讓患者變得更健康和更強壯,我來這所特殊教育學校,就是打算勸說一些肢體殘缺的學生,安裝經我改進的機械假肢的……”
不是吧?老爸常年訂閱的《科學美國人》上麵,不止一次提到過通過神經直接控製的機械假肢,距離《鋼之煉金術師》中的機械鎧,隻差一步之遙了——更重要的一點是,那玩意老貴了!你打算為了理想花多少錢啊!
“就像你知道的那樣,創造生化改造人,是一個漫長而花費巨大的過程……”鬱博士嚴肅地說,“所以艾淑喬的科研經費對我很重要,我也不得不幫她做一些事……”
“包括殺人?”我再次逼問。
鬱博士麵容轉為和緩,他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作為醫生,任何人經我的手而死,都是一種巨大的恥辱。”
“所以呢,艾淑喬派人送過來的,奄奄一息的鐵仙,我對他進行了很好的救治,並且對這個失蹤人口,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
尼瑪別改造啊!我可不想鐵仙複活以後,變成終結者T-800來找我的麻煩啊!
“艾淑喬為什麽要管這件事?”我狐疑地問,“放任鐵仙死掉,讓我背上官司,不是對她更加有利嗎?”
“很遺憾,”鬱博士聳聳肩,“鐵仙的傷勢雖然看上去很嚴重,下巴脫臼,肋骨外翻,刺穿肺泡什麽的……但是如果送院及時,不需要我的技術,也能搶救回來的……”
“何況當時你和香港三合會的關係不清不楚的,如果他們幫你擺平了這件事,那麽艾淑喬就失去了主動權……”
“而且對於艾淑喬來說,她已經在‘明處’使用了自己的女兒,對於你這個兒子,她希望能在‘暗處’使用,所以不希望你過早地暴露給警方……”
果然是打算把我培養成小黑手黨嗎?還別說,那倒是遂了馬警官的願,到時候,他可以如願以償地跟我大戰三百回合了。
為了回應鬱博士,我也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鬱博士,我很奇怪,你明明不會奪取患者的性命來要挾我,為什麽剛才要對我說假話呢?”
“那是因為啊,”鬱博士向我做了一個成年人的鬼臉,“如果你意誌不堅定,被我嚇到,就此向艾淑喬投降的話——我會得到更多的研究經費。”
我注意到,鬱博士對艾淑喬並不是特別尊敬,每次都直呼其名。這樣一個人,艾淑喬為什麽會把內情都告訴他呢?
我提出自己的疑問,鬱博士第一次壓低了聲音,拍著我的肩膀,以十二分的嚴肅回答我:
“其實,我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我渾身一個激靈,甩脫了鬱博士的手,看到我驚得發白的臉,鬱博士哈哈大笑起來,眼角都笑出了眼淚。
“哈哈哈哈哈,《星球大戰》的段子,嚇了你一跳吧?”
“其實,我早年剛做手術的時候,經常在麻醉之前告訴患者:您的變性手術一定會圓滿成功的!”
“不過患者們都很沒有幽默感,這就是為什麽我的第一份工作隻幹了半年就被開除了……”
去你娘的幽默感啊!我還以為又遇上了什麽狗血的設定呢!你這麽缺德,以後也不會有兒子啊!
稍微收斂了笑容以後,鬱博士告訴我:“艾淑喬之所以使用我當做計劃的一環,據我分析,理由大概有以下四點。”
“第一,是來自我師兄的大力推薦,作為艾淑喬的首席醫學專家,他是很有影響力的。”
“第二,我很有能力,又很有趣,艾淑喬喜歡使用有趣的人,並且她對我的科研成果也很感興趣。”
“第三,我要改造全人類的計劃,需要很多資金,出賣艾淑喬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利益,除非別人給的錢更多。”
“對了,葉麟,如果你萬一將來成為大富豪的話,隻要出的錢多,隨時可以收買我。”
“我可沒錢支持你改造全人類,”方才的惡作劇讓我餘怒未消,我沒好氣地問:“不是還有第四點嗎?”
“第四點啊,”鬱博士看著天花板說道,“恐怕艾淑喬想通過我讓你看到,為她服務不見得就會變成行屍走肉,你看我不是很開心地在實現自己的理想嗎?有一個很容易被大家忽視的真理就是:哪怕在惡人手下,也是可以做好事的……”
我對鬱博士的理論不能苟同,不過這麽一個非善非惡的角色,確實改變了我腦中“艾淑喬手下都是惡棍”的既有成見。
“嗡嗡嗡”
鬱博士的白大褂裏有什麽東西震動起來,從厚薄來判斷,不像是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