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中午飯,和小芹分別之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座過街天橋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酷似蘇奶奶的背影。
雖然蘇奶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但畢竟年紀接近九十歲,此時的她,看上去頭顱低沉,脊背佝僂,土褐色的褂衫隨著身體有節律地顫抖。
這……這是怎麽了?難道蘇奶奶犯了什麽老年病,在天橋上走到一半走不動了,隻好扶著欄杆休息?
孟子曰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對於後半句,曹導演的解釋是:不光要喜歡自己家的蘿莉,也要惦記別人家的蘿莉。這麽看來,他現在被東莞掃黃大隊關起來,完全是活該自找,應該多關一些時日。
至於孟子的前半句,當然是教誨大家尊敬老人,自己家和別人家的都要尊敬(孟子可能沒碰見過假摔的老流氓)。
不管怎麽說,作為中國傳統上僅次於孔子的“亞聖”,孟子還是說了很多有道理的話,此時此刻我看見蘇奶奶蒼老的背影,還是很替她心酸的。
年屆九十,一個人跑到陌生的城市裏來找失蹤的孫女,又偏執地不信任警察,老人家心中是怎樣的一種孤寂啊!我不應該逃避責任,應該盡快聯係上艾淑喬,搞清楚蘇巧到底被關在那裏,為什麽要關她……
“蘇奶奶,”我在背後輕輕叫道,“您為什麽哆嗦啊?大熱天的難道還冷嗎?是不是生病了?”
發自內心地,以關切的語氣問道。
“啥?”
蘇奶奶半轉過身來,我才發現,她手裏拿著一部嶄新的土豪金iphone5s,正在玩《憤怒的小鳥》!
我擦!你是因為玩手機遊戲才哆嗦嗎!我白擔心了!快把我剛才的心酸和感悟還給我啊!
看見我的目光落在土豪金上麵,蘇奶奶向我解釋道:“這部手機不是我的,是偷來的……大概。”
“‘大概’是什麽意思!?”為了避免引來警察,我盡可能壓低聲音地驚呼道,“老前輩您這麽高的身份,居然去偷手機嗎!”
“誒?”蘇奶奶表情不滿,“葉麟你小子怎麽說話呢?我說手機大概是偷來的,沒說是我偷的啊?”
“那是怎麽回事?”
蘇奶奶一邊繼續玩《憤怒的小鳥》,一邊說了自己得到土豪金的過程。
原來我之所以能和蘇奶奶巧遇,一點都不奇怪,蘇奶奶今天又跟蹤我玩了。
也不能說是不信任我吧,蘇奶奶到底是對冬山市不熟,就一邊隨意地遠遠跟著我走,一邊熟悉冬山市地形。
結果在這座過街天橋上,迎麵跑過來一個男青年,動作慌張,將蘇奶奶的肩膀重重撞了一下。
如果是普通的九十歲老太太,這一下絕對給撞進醫院,不過蘇奶奶身體硬朗,沒什麽事,反而伸出幹瘦卻有力的五指,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年輕人,走路慌慌張張的,是不是幹了什麽虧心事啊?”
還真讓蘇奶奶猜對了,這個撞到她的男青年,剛剛在廣場上搶了手機,正是小芹畫的忍者神龜之一。
此時被一個眼神犀利的怪老太太抓住,一掙之下又掙不開,他心中惶恐,生怕警察追上來,於是掏出懷中剛偷來的土豪金,扔給蘇奶奶並且說:“這個給你!別敲我竹杠!快放我走!”
這年頭還真是一物降一物,撞了老太太,搶劫犯連贓物都賠出去了。
我剛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居然懷疑土豪金是蘇奶奶偷的,其實蘇奶奶得到土豪金之後,立即就猜出這不是偷來的就是搶來的,覺悟很高地立即撥打了電話簿裏的號碼,想聯係失主。
結果接電話的是一個語氣很高傲的女人,她沒等蘇奶奶開口,就破口大罵,威脅蘇奶奶不把手機送回來,就找人打折她的腿,手機的位置已經被衛星鎖定,你逃不出天羅地網雲雲。
好心要還給對方手機,居然挨了這頓罵,蘇奶奶也沒跟對方吵架,直接掛了電話,然後把iphone5s調成了飛行模式,站在天橋中間玩《憤怒的小鳥》了。
“其實買這麽張揚的手機沒啥好處的,”蘇奶奶慢條斯理說,“越南有一個女孩貪慕虛榮,買了中國產的山寨蘋果,結果被強盜看上,半夜被殺了屍體扔在廁所裏……那個山寨貨明明就隻值200塊錢!”
“貪慕虛榮,尤其是女孩子貪慕虛榮,最後都很難有好下場啊!”
蘇奶奶似乎是暗指自己那離家出走,非要當演員的孫女蘇巧。
看見蘇奶奶氣定神閑地玩著手機遊戲,我微覺詫異地問道:“這幾天來,我還沒有問到任何有關蘇巧下落的信息,您為什麽不著急呢?難道您那邊有什麽進展?”
“切,能有什麽進展?科學幸福教那邊的線斷了,我這兩天光忙著找住的地方了!還不是在等著你給我消息?”
我不禁有點羞愧:“我沒聯係上艾淑喬,她這幾天坐飛機去談生意,跟外界聯係不上……”
“沒關係,她也不可能總不回家啊?你能聯係上的時候,再好好替我問問吧!”蘇奶奶說話間又打通了一關。
“那個……”對於蘇奶奶這種不著急不上火的態度,我頗感驚訝,“蘇奶奶,您真是穩如泰山啊!要是我的親人失蹤了這麽久……”
“哈,”蘇奶奶冷笑一聲,“我不舒舒服服地等著消息,玩《憤怒的小鳥》,那該幹什麽?難道要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冬山市裏瞎亂撞,變成‘憤怒的老鳥’嗎?”
“像我活了這麽大歲數,生了這麽多孩子,難免不經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情,經曆過一次,就什麽都看淡了。”
目光悠遠,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來,短暫地望了望天際的白雲。
“而且蘇巧那孩子,從失蹤到現在,已經快整整兩個月了,如果是被人殺了,那早就被人殺了,如果是被人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也早就被人做過了,我現在急在一時,爭這一天兩天,也沒什麽意義。”
“再說了,蘇巧之所以有今天,也是因為她貪慕虛榮,希望她大難不死之後,能長點教訓。人這東西,不把自己弄疼了,是不會長記性的!”
脊背微駝,身形矮小,在別人眼裏絕對屬於“弱者”的蘇奶奶,語氣間卻透著十足的強者氣場,對孫女的嚴苛,也頗有斯巴達風範。
古代希臘半島的斯巴達老奶奶,大概也就是這種牛逼哄哄的氣質吧?
“什麽!?波斯人來進攻了?看我不用假牙咬死他們!”
三百個斯巴達老奶奶怒發衝冠地去守溫泉關,打得波斯大軍抱頭鼠竄,割地賠款給老奶奶們付醫藥費。
破了土豪金上麵的《憤怒的小鳥》遊戲記錄以後,蘇奶奶不想玩了,她把土豪金交給我,讓我隨便處理,然後拄著拐杖慢慢走下了天橋。
“有蘇巧的消息就馬上告訴我,你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吧?”
我點點頭,蘇奶奶給我的手機發過短信,我自然把她的號碼也存儲下來了。
蘇奶奶走之後,我拿著手裏的土豪金,左思右想,還是又跑了一趟電腦市場附近的公安局,作為繳獲的贓物上交了警察叔叔。
“誒?你怎麽一個人來了?你女朋友呢?”剛見過我的警察奇怪道。
“老袁還沒有被抓起來呢,我們這裏有內奸!你現在過來太早了!”還有人開著老袁的玩笑。
我把土豪金掏出來拍在桌上,口氣隨便地對他們說:“上午被搶的手機,我又奪回來一部,你們看著處理吧。”
這一下屋子裏的人都肅靜了,估計他們都在想:能奪回來一件贓物,可以說是偶然,接連奪回來兩件贓物,這是義務警察吧?是不是漫畫看多了,在模仿蝙蝠俠和蜘蛛俠啊?
老袁看了看那部處於飛行模式的土豪金,不知為什麽臉上有點發燒,他拍著我的肩膀對我道歉道:
“小夥子,真對不住,今天剛到廣場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罪犯哩……”
“沒關係,我習慣了。”我板著那張罪犯的臉,豁達地表示。
“沒想到你這麽俠義心腸,幫認識的人奪回手機就罷了,居然還幫不認識的人奪回手機……你是哪所學校的?我看看能不能讓手機失主給你們校領導寫一封感謝信……”
“不用了!”我趕緊推辭,我身上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不想處於風口浪尖,而且蘇奶奶剛剛說過,人貪慕虛榮不會有好下場,我要一封感謝信也沒用。
見我一不為名二不為利,旁邊的幾名警察也感歎道:
“這年輕人覺悟可真高啊!我就見過死乞白賴地要失主送他錦旗的。”
“我聽廣場上的人說,他貌似練過武術?看他隨隨便便就搶回了第二部手機,果然是練家子啊!你在哪個武術機構學的?”
“十八大武術學校。”我瞎掰道,用了“斯巴達”的諧音。
“十八大?”一個警察若有所悟地點頭,“我聽著耳熟,好像是挺有名的學校,教頭好像還上過電視……”
“廢話!教頭還天天出國訪問呢!他蒙你你沒聽出來啊!”
“等等,小夥子,我看你有點眼熟……你別是演員吧?我在網上看過一部低成本武打片……”
別!求別說!你看過的是我演反麵BOSS的《血戰金陵》吧!沒想到曹導演借了攔車救狗的新聞助力,把《血戰金陵》又惡炒了一番,讓看過這片子的觀眾增加了10倍!我可不想這麽出名啊!
為了避免被認出來,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出了公安局。
後來我聽說,警察們打電話聯係土豪金的失主,又被失主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了一頓,於是警察們決定:在案子告破之前,把這部手機當做證物,等到犯人全部被抓之後,再把手機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