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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大堤曲 四 回家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

  馬車奔跑在雪地裏,歌聲悠悠地從車中傳出來。

  從襄陽到京城,一路北去,風雪彌漫,關山重重。鏡心趴在窗邊掀起簾子向外探看,眼中充滿好奇。一股涼風撲麵而來,頓時嗆了滿口,歌聲卡在喉嚨裏,半天隻憋出一連串的咳嗽。

  “告訴你別探頭了,不聽老人言啊……”齊王的調子老氣橫秋。他手中捏著酒杯,送到鼻尖深深嗅了吸了一口氣,將那股濃烈的香氣鎖在胸口,良久,才緩緩吐了口氣出來。

  鏡心放下窗簾,好奇地看著,忍不住問:“為什麽不索性喝了?一路上隻見你糟蹋一杯又一杯好酒,光聞能解饞嗎?”

  “喝酒會醉的呀。”齊王微微歎息,將酒杯送到鏡心麵前,“嫌可惜,你替我喝了這一杯吧。”

  少女美目流盼,目光在他的麵上一轉,嫵媚地輕笑起來,也不用手去接,蹭過去挨在齊王的懷裏,就著他的手喝下那一杯酒,順勢將頭埋在他的頸間,輕輕地親吻。“醉了有什麽不好?此中有真意,勿為醒者傳。”

  “還會李太白的詩?”齊王輕輕笑著,並沒有理睬她的問題,捏著她的下巴瞧過來:“不害怕嗎?”

  她搖頭,掙脫前肢自己的那隻手,依舊藏進他的懷裏:“從沒有怕過。”

  “還知道裝瘋?”齊王益陽並不敢小瞧了這女子的膽識。當日他全軍覆沒,是這個不到十八歲的女孩子舍棄清白潛入襄陽王府,不但成了襄陽王的寵姬,還與駱安取得了聯係。襄陽王素來對府中姬妾不薄,如果不是為了將他引入襄陽王的視線,安心做一名姬妾,就此平安終老,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而在自己引起襄陽王的懷疑後,又果斷裝瘋,換取時間,被駱安救出,追隨了齊王。

  膽識,果斷,聰慧,一樣都不缺,卻為什麽願意為自己做這些。

  齊王捉住她的手腕細細撫摩,白嫩的皮膚上,密密麻麻橫著十幾條疤痕。要讓襄陽王相信她真的瘋了並不容易,自殘也許是唯一可行的法子。隻是,對自己能下如此的狠手,卻罕見的很。

  鏡心從他懷裏抬起頭,小貓一樣的眼神,所有男人看了都不禁怦然心動:“當年噩耗傳來,我就已經瘋了。用不著裝,隻是把平日裏的偽裝都卸掉而已。”她用力環抱住齊王的腰,讓他傷後嶙峋的骨架,死死膈在自己的身上:“隻要爺能回來,隻要還能像以前一樣,我就是死了,也心甘。”

  這樣的表白,如何能讓人無動於衷。齊王益陽眼神微微顫動,但旋即,便被一絲隱忍強壓了下去。“以後,就跟著我吧。”他輕聲地說,順勢將她摟在懷裏。

  紫嶽驅趕著馬車在雪地裏跑了三天三夜,終於趕在臘月二十七那天到了京城。懸掛著朱雀圖案的玄色旗子在車頂飄揚,城門守衛立即放行,讓他們長驅直入。一路疾奔,直到朱雀宮的興平門外停下,刹時間,一隊錦衣護衛圍了上來。

  齊王從車窗望出去,輕輕笑了起來:“想必他們已經收到消息了。”

  鏡心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王爺掛著朱雀玄旗大張旗鼓地從京城正門進城,可不就是為了要讓皇宮裏那些人知道麽。”

  齊王瞧著她樂了:“你知道的挺多。”

  鏡心在他的目光下並不退縮,“在襄陽王身邊這些年,確實能知道挺多事兒的。”她過去握住齊王的手,也許是大傷初愈的原因,那隻手的溫度遠比自己的低,“大散關遇襲出自自己人的手筆,做主的人卻在京城,還有齊王妃……”

  他的手猛地抽了出來,“知道的事情也不要說出來,這麽多年,你還沒有學會嗎?”

  他裹上一襲黑水貂氅,迅速離開,快得鏡心的手還來不及縮回去,手心似乎還留著那冰涼的觸感。

  齊王一露麵就引起不小的騷動。錦衣護衛裏不少老人都與齊王打過交道,立即就有人迎了上來,“齊王殿下!你可算回來了。”

  齊王麵色仍舊蒼白,需要扶著車轅才能站穩。掃了眼前這幾十個人一圈,笑了笑說:“敗軍之將,未死殘軀,厚著臉皮回來,老李,你們可不是出來歡迎我的吧?”

  領頭的那個老李低下頭不肯與他的目光接觸:“要委屈齊王了。”

  益陽冷笑了一聲,伸出雙手:“來吧。”

  兩個錦衣護衛嘩啦啦地亮出一條鐵鏈,上前就要給齊王拷上,一直在旁邊看著的紫嶽突然怒吼一聲,縱身擋在齊王麵前:“齊王是天潢貴胄,陛下獨子,你們誰敢!”

  益陽輕輕推開他:“紫嶽,戴罪之身,不這樣見不到陛下的。”

  紫嶽憤怒地喊了一聲:“爺!”

  益陽輕笑:“不單是我,隻怕連你和鏡心也會被看管起來。照顧好她,一切有我。”說完主動從錦衣護衛的手上接過鐵鏈,纏在自己的手腕上,拿著另外一頭遞出去:“誰來?”

  錦衣護衛們本來就對他沒有太多惡意,被他這樣一來,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老李見左右接無人異議,便笑道:“王爺自己拿著就行,不過是做個樣子。”

  益陽點頭:“也好。”

  他說完便不再停留,帶著鐵鏈嘩啦嘩啦的聲音,進了興平門。

  這是他從小出生長大的地方,這裏的一樹一花一磚一瓦他都是熟悉的。一個人,不論在外麵漂泊了多久,遇到了什麽樣的風雨,顛沛流離出生入死之後,總會有一個地方等著他回去,這個地方就是家。益陽手上的鐵鏈垂落在石板地上嗆啷作響,敲得人心發冷。人人都有家,他魏益陽沒有。這個他長大的地方裏,住著他的親人,也住著他的仇人。血親摯愛雙全卻仍然一無所有,他有的,不過是宮門口外那輛馬車,和像鐵鏈一樣纏繞著他,提醒著世人的恥辱和仇恨。

  走到天極殿外,他站住,仰頭看著這座高高在上的殿宇。

  這裏是朱雀宮的正殿。是皇帝接見外臣,論處刑賞的正殿。無論是罰是恕,都是君上對臣子,而不是父親對兒子。益陽不易察覺地牽動嘴角,流出一個苦笑。依稀的記憶裏,五歲以後,父子這個詞,就不再出現在他和當今的皇帝陛下之間了。

  天極殿的屋頂高絕,他仰頭向上望,雪光刺目,飛簷伸張,在他的眼睛裏印刻下一個黑色的影子。不用等錦衣護衛們的提醒,益陽自覺地跪下去,在冰冷的雪地裏,深深跪了下去。

  早有在殿外值守的小內侍飛快地跑去匯報,卻久久不見有旨意出來。

  雪地冰冷刺骨,下身的褲子早就被浸得濕透,寒意在筋骨中蔓延,如萬蟻啃噬,酸痛難忍。天色漸漸暗下去。天極殿裏掌起了燈,暈黃的燈光透過窗戶照出來,將他的周身也染作了琥珀色。

  窗棱上,投射出一個身影,頭發散漫地束在頭頂,長須飄飄,挨在窗邊,借著一盞燈光邊看書邊飲酒。

  益陽自然認得自己的父親。隻是一扇門的距離,卻仿佛遙遠得天涯兩端。那身影高入雲端,三清諸聖環繞拱衛,將他死死踩在泥汙之中,不得翻身。

  他輕輕地笑起來,引得內侍護衛們側目相看。老李過來問:“王爺?”

  他這才意識到還有旁人在。

  是啊,若無這些人在,這戲又做給誰看。益陽越發覺得滑稽,笑聲大起,漸漸不可抑製。

  值守的內侍卻嚇壞了,連忙過來圍住他,有人勸,有人攔,有人甚至想捂住他的嘴。齊王一巴掌拍過去,笑聲不停:“你是什麽東西,也來跟我動手動腳?”

  受了掌摑的內侍正是此處首領,登時惱羞成怒,沉下臉來:“王爺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哪裏容人造次?咱們也是怕王爺驚擾了陛下,既然王爺不承咱家的好,那咱家也不用客氣了。把他的嘴用雪堵上!”

  幾個內侍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即撲上來地上抓起一把雪就要往益陽的嘴裏塞。

  益陽憤然起身:“你們誰敢!”

  然而跪得太久,膝蓋已經僵硬,剛一起身,便重重地摔進了雪泥裏。

  內侍們更是趁手,幾個人壓住他,正要動手,突然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住手!”

  益陽瞪大眼,透過眼前內侍們的腿間縫隙,看見一個宮裝女子從天極殿裏出來。不出所料。他又笑,笑意比身下的雪地還要冰冷刺骨。

  女子來到他的麵前蹲下,發紅的眼圈顯得與那身華服格格不入。他還被按在地上,半張臉都在雪裏埋著,粗重的呼吸間,雪屑四飛。咳嗽更是將嘴邊的雪沫噴得飛濺,他努力側臉看著她,嘿嘿地笑:“璿璣,你終於肯出來了。”話音未落,突然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登時染紅了麵前的雪地,他身體一軟,昏厥過去。

  璿璣一驚,反倒冷靜下來,一連串地指示眾人:“快把齊王扶起來,還愣著幹什麽?”

  為首的內侍苦著臉問:“娘娘,陛下到底是怎麽個旨意,求娘娘明示。”

  “陛下說了,讓齊王在文華殿稍歇,明日一早覲見。”

  皇帝不見外人已經月餘,所有指示全由這位寵妃傳達。其實這是不是皇帝的旨意已經不重要,隻要有人肯擔這個責任就好。

  文華殿在天極殿東邊不遠,本來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本朝隻有益陽一個皇子,小時候也曾在這裏念書,帶到開府出閣之後,因再無皇子出生,此處也就漸漸廢棄。

  人送到文華殿的時候,這邊已經收拾好,倒像是提前就有準備。太醫隨即趕到,探了脈隻說是舊傷未愈,身體受寒,並無大礙。開了藥方,由文華殿裏看房子的內侍小石頭飛跑去天極殿送呈禦覽之後,送去配藥。

  璿璣將藥方抄下了一份,打發走了那個小石頭,便拿進內殿來。

  皇帝還在看一本《太上玄經》,見她進來,冷笑了一下:“這麽多事做什麽?由他去跪,當真能跪出人命來?那麽容易死,早就死在大散關了。”

  璿璣並不接話,隻是將藥方遞過去,覆在書頁上,遮住皇帝正在看的內容。皇帝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鼻頭微微發紅,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哭的,無奈地歎了口氣,接過藥方細細查看。他常年煉丹,頗通藥理,一眼便看出這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保命方。所謂保命方,保的卻是太醫自己的命,不求治病救人,隻求病情不因方子起了什麽變化。

  “死不了。”皇帝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將方子扔開,飄飄搖搖地落在地上。璿璣也不去撿,拎起搭在椅子上的道袍給皇帝披上。

  “幹什麽?朕不冷。”這人卻不領情,一閃身躲過,瞪了璿璣一眼,似是嫌她多事。

  璿璣便俯下身子緊緊抱住他的肩,膩膩地叫了聲:“陛下……”柔媚蝕骨,頓時酥了皇帝的半邊身子。

  他一把摟住璿璣的腰,把她放在自己的膝上,湊過去親她的頸側,笑道:“你又想要什麽?說吧。”

  璿璣摟緊他,任他的手在自己身上遊走,漸漸喘息不能自已,這才附在他耳邊,吐著氣低聲道:“咱們回吧。”

  皇帝並不住在天極殿,平日起居在虛無場,這日隻是因為齊王的事情耽擱到了現在。璿璣的意思哪裏有不明白的,他打橫將璿璣抱起就朝內殿裏的軟榻上走:“山長水遠回去幹什麽?這裏有什麽不好?”

  “廟堂重地,不敢造次。”

  皇帝一翻身壓住她,胡須從她臉上拂下,落在胸前:“還有你不敢的?”

  璿璣的手指在他胸前畫著圈,輕笑著問:“陛下大老遠過來,莫不是專門讓璿璣擔這褻瀆廟堂的罪名的?”

  皇帝停住動作,俯視著她,半天笑起來:“璿璣,加在你身上的哪一樣罪名,朕沒有和你同擔?”

  璿璣被他的目光釘住動彈不得,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有些話不敢說,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突然沒有了說出來的必要。好在皇帝並不指望她能有回答,放開手起身,將剛才那件道袍披在了身上,已經全然沒有了情欲的興致。

  “璿璣,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不要老揣著傻心思。這世間哪裏有什麽地方都到的路讓你走,哪裏有不苦的美酒讓你喝?人心不足啊,人心不足……”如此浩歎著,竟然飄然去了。

  一直到外麵內侍們窸窣的腳步聲都隨著皇帝去得聽不見了,璿璣這才坐起身來,將敞開的衣襟攏好,撫著胸口,那顆心仍然砰砰跳得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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