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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豈曰山中無日月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小皇帝長風雖然吃了天市不少虧,可卻對她的興趣越來越濃。以往他來母後宮中問安,總是在寢宮中盤桓不去。如今因為有了天市,每次來叩完頭,太後問過兩句話之後,就跑得不見了蹤影。

  “準是又去找天市了。”攝政王寬慰她,“你放心,不會有事兒的。”

  “我自然放心,”太後歎了口氣,十分無奈,“不放心又能怎麽樣呢?”

  攝政王不動聲色地替她掖好被子,“你要是煩心,我把天市帶出去幾日如何?”

  太後垂目沒有答話,久到一旁的侍女籌兒都以為她睡著了,攝政王卻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等她的回複。就好像,這是他們之間的一次較量。

  太後終究還是先放棄了,微微搖了搖頭:“不必,她在這兒很好,有她在,大夥兒臉上笑得都多些。”大概自己也覺得剛才的語氣不好,她握住攝政王的手,“益陽,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有時候看著天市和長風玩,聽著他們嘻嘻哈哈地笑,心裏麵就像把刀在割一樣。我一定是嫉妒呢,益陽,你帶來的這個天市,讓我嫉妒了。”

  攝政王益陽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反倒挪到太後床邊坐下,深深看著她。

  太後目光良久停留在他的臉上,眼神漸漸變得幽晦難明,半晌,才幾不可聞地說:“如今終於明白了你當初的心情。”

  攝政王渾身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地要抽回手。太後的力氣卻出乎意料地大,他竟然一掙之下沒能脫開。他看了看彼此交握的手,澀然笑了笑,定下神來。

  太後歎息,“你什麽時候才能不再介懷呢?”

  “璿璣!”他輕輕打斷她,“都過去了,別再提了。”

  太後望著他的眼睛裏,一絲光芒漸漸暗了下去,她點了點頭,“是啊,都過去了。都該過去了。”她閉上眼,將頭扭向裏麵,再也沒有說話。

  攝政王又靜靜坐了一會兒,依稀聽到那兩人說笑的聲音漸漸近了,才放開握著太後的手,又精心地替她整理了被子,轉身出去。

  室外的天光照例會讓人的眼睛有那麽一瞬間的不適應,攝政王站在寢宮的門口眨了眨,看見兩個高大的粗使侍女抬著張軟榻,榻上不但有女子,還有那個小皇帝。幸虧小孩子再重也有限,兩個侍女抬著並不太吃力。

  還沒等他們到近前,攝政王就已經笑嗬嗬地打趣起來:“昔日唐太宗最喜乘坐肩輿代步,陛下不妨也打造一台。”

  小皇帝長風苦著臉不情不願地說:“誰願意被人抬來抬去的,又不是宗廟祭祀用的烤乳豬,朕也是沒有辦法。”

  如果不是因為已經在太後寢宮的門口了,如果不是因為攝政王在,天市幾乎要去揪小皇帝的耳朵了。饒是如此,她還是使勁兒戳了一下那臭小孩,咬牙切齒地說:“你說誰是乳豬?”

  小皇帝假裝沒聽見,把手裏的東西抬了抬給攝政王看:“皇兄看看這個,天市弄出來的。”

  攝政王這才看見,原來兩人之所以同乘軟榻回來,是因為他們不得不合作抱著一個大冰塊回來。冰塊有一尺見方,不但晶瑩剔透,而且冰塊裏還有水草和幾條紅金色的小魚。顏色姿態一如生前,登時令那塊冰顯得無比生動有趣了。

  攝政王驚訝地笑起來,“這是什麽?龍王的水晶宮嗎?”

  天市笑道:“看,我就說是水晶宮嘛,他還不信。”

  寢宮裏,聽著三個人說笑的聲音,太後眼角滑下一滴淚水。

  她知道自已應該感到欣慰,那孩子,那人都有了可以交托的人,可是如此其樂融融的景象,卻讓她此刻肝腸寸斷。

  所幸攝政王並沒有停留太久,簡單寒暄了幾句,就帶著小皇帝離開了。

  才一走太後就打發籌兒去叫天市來。

  “進宮也有十幾天了,何不回王府去休息休息。”

  天市似乎對她的情緒渾然不覺,笑道:“王府又不是我的家,做什麽回那裏去?太後這兒挺好,沒什麽要休息的。”

  麵對這麽不知情識趣的人,太後也沒了脾氣,想了想問:“你在王府的時候住在什麽地方?”

  “鶴庭。”

  太後一副了然的表情:“是嗎?益陽對你可真是另眼相待。”

  天市抓過一把幹果一邊嗑一邊問:“這是怎麽說的?”

  “鶴庭是益陽自小讀書的地方,那幾隻鶴可是他的心肝寶貝,從來就沒有別人住進去過,如今給你住,那待遇可是連他的那些王妃們都比不了的。”

  這倒不是第一次聽說,之前馮嬤嬤也這麽說過的。

  天市沒心沒肺地笑:“那幾隻鶴真嚇人,我差一點被啄到呢。”

  太後不禁微笑起來:“是冬蟲吧?它最喜歡跟人鬧著玩。不過一定是你欺負益陽了,不然它也懶得理你。”

  天市嘀咕:“誰敢欺負他呀,有攝政王呢。”突然想起來,問:“太後對王府的事兒很熟悉啊。”

  太後淡淡一笑:“很多年前的事兒了。鶴都長壽,還是兩隻嗎?”

  “四隻了。”

  “是嗎?”太後的笑容裏多了些說不清楚的意味,“除了冬蟲夏草還有……”

  “還有黃芪白芷。”

  太後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他就喜歡亂起名字。以前還養過兩頭鷹,一頭叫沉香,一頭叫王不留行。結果打仗的時候沉香叫人射下來死了。王不留行也不知道哪兒去了。倒也合了名字。”

  天市大為好奇,“還有這樣的事兒?”

  “還不止呢。他自己住處養著幾頭梅花鹿,那名字才叫奇怪……”

  天市搖搖頭,“可惜,我沒見過那些鹿,倒是聽說過。”

  太後微笑著陷入回憶,“兩頭鹿,雌的叫嫦娥,雄的叫後羿。”

  天市變色,輕輕“啊”了一聲,瞪著太後,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太後卻仿若未覺,當然,此刻天市在懷疑其實她早就在等待自己這樣的反應了。總之,她隻是拉著天市的手說:“剛才絆了兩句嘴,你替我去瞧瞧他。”

  天市心亂如麻,失措地點了點頭,不由又再打量了一眼太後,卻見她表情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回到了王府卻不知該到哪裏去找人,天市找來含笑金蕊細細地問,金蕊心思淺,立即說:“王爺上午到宮裏去,下午在前麵書房見人辦事,晚上有時在內書房歇息,有時……”

  剛說到這裏,被含笑捅了一下,突然醒覺,閉口不言。

  天市起先還不明所以,追問:“有時怎麽了?”

  含笑含混其辭:“爺有時就在各處院子裏歇息,並沒有定規。”

  天市也就明白了,攝政王的十幾房姬妾可不是放在那裏好看的。她頗覺尷尬,摸了摸鼻子笑道:“也對,怎麽我沒想到呢?”

  含笑仔細看她臉色,說:“其實爺每日裏都要抽空到這裏來坐坐,喂喂鳥兒,您隻要在這兒等他便是。”

  “說起來,老聽說爺書房裏養著鹿,倒是想去看看。”

  “這個好辦,”金蕊笑:“爺吩咐過,您要是想四處走走,不必拘束,隻要有人跟著別走丟就行。”

  天市指著自己的腳笑了:“你看我這個樣子,自己走得了嘛?”

  “也是啊。”含笑金蕊兩人蹲下來研判她包的粽子一樣的腳,“也有半個月了,怎麽還沒好?”

  “王太醫不是說兩個月不得走路嗎?”

  “不得走,不是不能走,是說走了不好,沒說走不成呀。”

  天市輪流看著兩個小丫頭認真地討論自己的腳,心裏麵也奇怪。每日換藥,右邊的已經好得很多,行走也不覺得疼痛了,倒是左邊自己劃傷的那個口子,一直拖拖拉拉沒有好轉,傷口久久不見結痂,每次換藥還鑽心地疼。太醫來看過幾次,隻說多養些日子。天市知道,舉凡生病,過了這麽段日子,或好轉,或惡化,要一直這個原樣還真不容易。

  她也實在抬來抬去得煩了,索性讓含笑找來一根拐杖,拄著走了兩步,覺得自己走路還是要自在些,就讓金蕊陪著她在王府裏逛逛。

  攝政王絕對是個貪圖享受的人,不止是鶴庭鹿苑風雅有趣,府中各處還分別養了孔雀鸚鵡,奇珍蘭草。王府甚大,據說院落亭堂有不下五十處之多,由一條水係相連,水上內侍撐船往來,各房姬妾都有自己的彩船,其餘下人由烏篷船接送,熙攘來去,倒是別有意趣。

  天市在水畔立了一會兒,起先有些心動,然而想到若有什麽特別的日子各房的彩船出動,船頭再立個美人,這條水係倒有些像秦淮河了。一想到這裏便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向後退去。

  金蕊尚好奇,“姑娘不坐船了嗎?我可以讓人去取咱們的船去。”

  天市連連擺手,“算了算了,招搖過市的,紅牌阿姑一樣,惹人笑話。”

  金蕊忍不住偷笑,突然看見一個宮裝的少婦帶著三四個下人過來,臉色變了變,連忙向天市使眼色:“姑娘,楚良娣來了。”

  攝政王十幾房姬妾,一半姓紀,最寵愛的卻是楚良娣,天市早就有所耳聞。楚良娣當初也曾經跟攝政王在定陶別館住過,回來時路上見過幾麵。

  “喲,紀姑娘……”楚良娣微微一笑,眨著眼無辜地問:“還是紀姑娘吧?”

  一陣厭煩從心底泛起,天市需要很大的克製才能不翻白眼過去,這就開始了,能不能有點特別的呢。

  見她不說話,金蕊有點著急,輕輕拽她的袖子,“楚良娣在問姑娘呢。”

  天市有些惱怒,這丫頭怎麽這麽拎不清,到底是跟誰的,居然幫別人的腔。一口惡氣一直憋著,她頭皮微微麻了一下,惡語已經自覺自願地衝了出去。

  “是啊,紀姑娘還是紀姑娘,楚良娣也還是楚良娣,大家都沒變,這不是挺好嗎?”見楚良娣愕然臉青,惡毒的話更是噴湧而出:“前兩日建州給太後送了上好的人參來,太後說好東西別隨便糟蹋了,讓我專門收好。”楚良娣和金蕊等人不明白她這話什麽意思,顯出迷茫的神色,天市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回過身劣質地笑著說:“對了,這兩日清粥小菜,太後常讓把高麗進貢的蘿卜幹拿出來吃。還說,味道雖好,卻不經放,怕擱久了連這點兒香味都沒了。我就跟太後說,不過是個蘿卜幹,扔了也不值什麽。反倒招了太後罵我,說即便是蘿卜幹,也應該物盡其用。”

  說完連拐都不拄了,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這麽發泄一通,不但心裏麵憋得火下去些,似乎連腳傷也輕了。除了落地時腳掌處有些微刺痛之外,、連腳趾也不是那麽疼了。

  她不但走,而且走得極快,再抬頭時發現金蕊已經不知道落在了什麽地方,而眼前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王府中,又有哪裏不陌生呢)。冬日雪地映著枯枝仿佛要刺穿青天一般,不遠處一處青磚的院落,式樣方正莊凝,門口還有內侍值守,不時看見定陶別館中的那些斯文儒雅的年輕人出入,想必不是內眷們的住處。

  天市想起來含笑她們說攝政王每日下午在這裏見客辦事,猜想這裏大概就是他們所說的內書房了。

  此時已過午後,天市猜想攝政王在忙,也不願意現在去打擾,想想還是等吃過晚飯再說。可是轉過頭才愕然發現,竟然已經完全分辨不出來時的方向和路徑了。

  天市心裏叫苦,腳下的靴子已經被雪侵濕,腳又涼又痛,傷口處隨著脈搏一跳一跳,她隱隱覺得寒氣似乎蛇一樣沿著腳心向上蔓延。來時逞強,回去可真不好辦。

  轉過身再盯著內書房的門口看,心說這可怨不得自己,誤打誤撞地撞到這裏來,除了他又不認識別人,隻能硬著頭皮去討人厭了。

  正心裏糾結的時候,一個玄袍的年輕人拿著一遝案卷從裏麵出來,看見她驚奇地站住,“這不是天市姑娘嗎?”

  “紫嶽!”天市猛然鬆了一口氣,又驚又喜,“太好了,你在這兒!”

  她一瘸一拐地走過去,紫嶽趕緊過來扶住她:“腳還沒好嗎?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沒人陪著嗎?”

  天市可憐兮兮地說:“我迷路了。跟著我的人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紫嶽強忍著沒笑出來,攙著她往書房走:“我來安排吧。爺現在在見幾個軍中的將領,你先在隔壁的房間裏休息會兒,我找王太醫來給你看看傷。”

  “千萬別!”天市抓著紫嶽的袖子求饒:“太醫不讓我下地的,給他知道了還不罵死我?”

  “那……”紫嶽沉吟了片刻,“我讓人燒些熱水幫你洗腳吧。”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說:“照理不該我多事,可是這府裏你認識的人不多,爺現在也沒空……”

  天市高興地拍拍他的肩膀,“得了,別跟我說這些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保證不告訴別人。”

  紫嶽忍不住笑了,將她扶進內書房側手的一處西邊的廂房,找來此處的總管囑咐了一番,不消片刻就有人送上茶水點心,又端來滾水給她泡腳。還沒來得及把腳泡進去,又有人端過來一碗杏仁羹,說是攝政王專門讓送來的,天市道了謝,捧著熱氣騰騰的杏仁羹,心裏麵不禁暖了起來。

  想來是紫嶽已經向他報告過了,所以專門讓人送來這個。

  喝了一口,果然香糯盈齒,天市忍不住又要暗喜,他知道她的口味。

  天市來到窗邊向書房的方向張望。

  所謂書房,其實是個六角形的寬大亭子,裝了鏤花的門窗,關上便是書房。隻見鏤花的門窗後麵,隱隱約約有兩三個人影,或坐或立,似乎在激烈辯論什麽。天市本不想偷聽,隻是不知為什麽,此刻特別想聽到他的聲音,於是凝神去分辨,似乎有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偶爾才有一個沉沉的聲音簡單說一句話,然後就會是一陣沉寂。

  天市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是那個聲音說話時,心就會不由自主地跳一下。她覺得自己的心境此時也像書房裏那樣,忽左忽右交鋒激烈,每每爭執不下的時候,隻要聽見他的聲音,便立刻有了分曉,對也罷錯也罷,喜也罷怒也罷,總之都因為那個嗓音那簡單的句子有了著落。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有個清脆的聲音通報:“康先生來了。”

  於是看見一個清臒的中年人匆匆地走來,在門被從裏麵打開的一瞬間,天市聽見攝政王的聲音:“……多年,剪除紀黨……”

  天市心頭一跳,再要聽,攝政王已經停了下來。

  中年人進屋,和各人客套見禮,隨即討論繼續,書房門被關上,也就在這一刻,天市又聽清了一句話:“軍中早已準備……”

  誰?紀黨?是定陶紀家嗎?天市問自己,旋即失笑,除了定陶紀家還有誰呢?幾任皇後和攝政王妃都是紀家人,紀家外戚遍布朝野,這是普天之下都知道的事情。朝廷對紀家其實早已戒備深重,隻是因為攝政王對太後表現出來的深情讓天市忽略了這一點。難道攝政王一直在謀劃動紀家?而且是要動用軍隊的。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攝政王還怎麽去見太後……

  天市心頭忽然一亮。一些過去的隻言片語這一刻被串聯了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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