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醫院很快給邵強軍安排了手術。平推車上的邵強軍頭發已經被剃光了,用紗布包紮著傷口,麵色一片灰敗,因為打了麻藥,人還在昏睡中。邵強兵看著平推車上的弟弟,這還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卻不得不早早抗起了生活的重擔,永遠也沒有揮霍青春的機會。他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卻得不到最基本的尊重與賠償,更無真正的公平可言。而這所有的一切,不過因為很樸實的願望,想在這個繁華的都市,用自己的勞動換取一點金錢,讓貧窮的生活稍微有一點好的改變。
漫長的手術,到了下午時分才結束。邵強兵在病房照顧自己的兄弟,邵強軍剛醒一會,他的呼機便響了,是領導張誌國找他。回了電話,邵強兵十分為難,張誌國讓他有事過去,可是邵強軍動完手術剛醒,正需要人的時候。回到病房,邵強軍還十分的虛弱,低低喚了聲哥,見他一副焦急的樣子,便低聲慢慢的說著:“你有事就去吧,我這裏不要緊。”
邵強兵看了看弟弟,想了想,還是趕到了張誌國的地方,他怕去晚了不好,破天荒的打了個車過去,這是他畢業來,第一次花自己的錢打車。那天他揣著兩萬塊錢的現金,平生第一次拿那麽多的錢,心驚膽顫,捏著那遝錢手都不敢移動分毫,也沒有舍得打車。握著那錢的擁擠的公共汽車上從北京的這頭一直站到北京的那頭。到醫院的時候,手鬆開那遝錢時,胳膊因為長時間保持這一個動作,酸疼得一動就疼。一路上,邵強兵都看著出租車上的計價器,看著那車錢一會兒向上蹦一下,心裏十分心疼,十多塊錢,他可以用來辦很多事情。又想著坐車去五毛錢就可以了,而且還可以用月票,真是又著急又心疼。
好容易到了張誌國說的地方,原來是個飯店。那個飯店看上去十分豪華,大廳裏麵金碧輝煌,門口有一個鍍金的彌勒佛,笑得憨態可鞠。服務員個個都笑容可親,見了他便彎下腰去說著歡迎光臨。服務員聽清了邵強兵要找哪個房間後,便引著他往包間那邊走。邵強兵邊跟著服務員邊走打量這飯店的情形,大堂挑高了,光線非常好,座椅排得錯落有致,看上去十分有氣勢。門廳處有一暮水景,人工的瀑布,發出嘩嘩的流水聲,難道池子裏麵的睡蓮卻是真的。粉白的花兒浮碧綠的圓盤綠葉上,寧靜而美麗。可惜這樣好的花,在這裏,也不過成了一件擺設的玩物。
邵強兵被引到一個包間裏麵,進去了,見張誌國和幾個不認識的人正在吃飯。那幾個人大約都是四十出頭的年紀,從舉止氣度上看,邵強兵知道不是一般人。見他進來,這時有一個稍微年輕的人連忙站了起來,說道:“是負責咱們單位現在財務電算化改組的邵工吧?剛剛張總還提到您呢,來來,坐坐坐。”說著便拉邵強兵坐下來了,這是張誌國才開口說道:“小邵,坐吧,這是跟咱們單位的業務夥伴銀泰集團的幾個對口負責人,以後你們可能工作上有接觸,今天先認識一下。”
邵強兵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有些拘謹和不自在。對方的人頻頻向他敬酒,他也不懂規矩,見張誌國也沒有說什麽,就都一口喝下,讓對方的人好一陣喝彩。席上的菜品他都叫不出來名字,不過看那賣相,應該便宜不了。邵強兵想著還躺在醫院的弟弟,有些食不知味。最後一道菜上上來時,原先招呼邵強兵的那個人連忙站起來張羅,說:“來來,大家嚐嚐,這可是這家飯店的鎮店之寶。”
正說著,服務員已經盛好了在吃飯的人的麵前各自放了一碗。邵強兵也就端起來吃了一口,隻覺得入口果然爽滑,鮮香非常,好吃卻又說不出來。那個人看了他一眼問道:“邵工,味道怎麽樣?”
邵強兵連忙點了點頭,說道:“嗯,不錯,這是什麽粉絲,味道真筋鬥。”
他話音剛落,席上各人便發出一陣笑聲,等大家都笑過了,那個人才微笑著說:“邵工,這可不是粉絲,是地道的魚翅。”
邵強兵一聽窘得滿麵羞紅,訕訕笑著不知如何開口。不過大家也不為意,又說了一會話,飯席也就散了。那個招呼他的人結賬的時候,邵強兵剛好去洗手間,不經意瞥了眼發票上的金額,當即大吃一驚,他早想到這飯必不便宜,卻沒想到居然要六千塊錢之多。一時之間,他隻覺得心裏五味雜陳,滿腹說不出的味道,怔怔回到包間和其他人告別。
離開的時候,張誌國在自己的車前對邵強兵說道:“小邵啊,這些人以後可能會和我們單位有一些業務往來,有些事情可能要找你。”
“好,但是我主要負責財務電算化改製那一塊,業務上的事我隻怕不太懂。”
張誌國卻笑了一下,看著他說道:“隻要有業務往來,肯定就會涉及財務嘛。電算化這一塊以前的同事都不太懂,有些事情你就多做一點。”說著又遞給邵強兵一個禮盒,說道:“這是銀泰集團給的一點紀念品,你拿著吧。”
邵強兵看了一眼那紅色的禮盒,包裝精細,寫著什麽極品刺。不知為什麽,心裏突然生出一陣懼意,說道:“這…..”
話沒說完,卻被張誌國打斷道:“這就是他們公司普通的禮品,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不算違返公司規定,你就拿著吧。”
邵強兵聽張誌國這樣說,才伸手接過,對張誌國笑了一下,說:“那就謝謝張總了。”
張誌國也不推辭,隻是笑著點了點頭,轉身便要上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了,轉過身來又對邵強兵說道:“今天席上張羅的銀泰的那個周天華,過兩天可能會找你。”
邵強兵點了點頭說了聲好,看見張誌國的車消失在馬路拐角才轉身離開了。回到病房,邵強軍已經睡著了,鄰床的病人也睡了,屋裏十分安靜,隻開著床頭一張照明燈,光線微弱。邵強兵放輕了腳步,輕輕走過去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又看了看正在滴答著的藥瓶。站在病床邊,看著邵強軍沉睡中的睡顏,大概麻藥過了,傷口還有些疼,他的眉頭是皺著的。臉色十分蒼白,間隔會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
燈光下,那個紅色的禮盒發出暗沉的光,因為光線很暗,那顏色折射出一種深沉的紅,本來豔麗的顏色,這時看上去,卻有一種說不出詭異。邵強兵盯著那禮盒看了良久,又看向自己的弟弟,為什麽有的人吃一頓飯好幾千塊錢卻不以為然,有的人卻為了兩萬塊錢的救命錢而山窮水盡。他想著這些天來難堪與屈辱,想著自己心愛的姑娘的笑臉,想著自己的兄弟病床上痛苦的呻吟。邵強兵想,他再也不要活得這樣的卑微,這樣的襤褸。他不但要在這個城市裏活下去,還要在這個城市裏活得好,活得讓人豔羨,不但要讓外來的人羨慕他,還要讓那些本地人也要仰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