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不置可否,隻抬眸看封君揚。如同封君揚極為了解她,她也知封君揚甚深,他最是精明,該不會提出帶有強迫性的要求來惹她反感,所以,這要求不會是叫她回到他身邊,又或是把小寶給他。
封君揚唇邊噙著些痞笑,又問她道:“怎麽樣?嗯?”
他這一聲“嗯”聲音極低,尾音卻是輕輕上揚,撩人心扉,分明是不懷好意。辰年頗覺無語,道:“拓跋垚不是傻子,就是北歸,也會對你多加防備,設伏攔擊,未必能成功。”
封君揚耍無賴道:“我不和你講道理,隻和你講條件,你若應了我,我就放拓跋垚北還。”
辰年想了一想,隻得應道:“什麽要求?你說吧。”
封君揚彎起唇角笑了一笑,低聲道:“你放心,就是一個小要求,絕不會叫你為難。”他說著,往前邁上一步,離得辰年更近了些,低下頭來,輕聲喚她道:“辰年⋯⋯”
兩人離得太近,辰年隻得抬起頭來看他,就聽他說道:“你以後還叫我阿策,可好?”
辰年不想他的要求會是這個,怔了一怔,問道:“就是這個?”
“嗯,”封君揚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叫我阿策,以後見我,不許叫別的,隻叫我阿策。”
辰年愣怔了片刻,忽地失笑,爽快應道:“好。”
她這個反應,倒是叫封君揚有些意外,他不覺也有些怔怔,低頭仔細地瞧了辰年半晌,最後卻是咧嘴笑了,道:“那先叫一聲來聽聽。”
辰年搖頭,拒絕道:“不行,得拓跋垚北歸之後。”
她這顯然是拖延之計,封君揚淡淡一笑,並不與她計較這個,轉了個話題問道:“你來泰興之前,可回山裏瞧過小寶?”
“去過。”辰年簡潔答道。
封君揚又問:“她長得像你還是像我?”
辰年默了片刻,方才答道:“像你。”
封君揚眼角眉梢上添了些得意,想要再多說幾句,卻又怕把辰年迫得過緊,隻得作罷,想了一想,道:“王庭叛亂之事,還需要幾日才能傳到泰興,你現在去了,拓跋垚也不會信你的話,等兩日再去,你告訴他我會放開西側道路,他可從西胡草原繞回關外。”
辰年默默點頭。
封君揚掃她一眼,又道:“他許會懷疑,扣下你做人質。”
辰年也早想到了此處,聞言問他道:“你這次可會言而無信?”
封君揚唇角微挑,淡淡一笑,“不會。”
“那我就留下給他做人質,送他到關外便是。”辰年淡淡說道。
封君揚靜靜看她,半晌之後,忽地低聲問道:“事到如今,為何還肯信我?也許我是故意利用你去騙拓跋垚,暗中卻陳重兵在他北歸路上。”他頓了一頓,自嘲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對你失信。”
第一次在青州,他許諾與她成親,實際上卻一心要收她在身邊做個寵妾。第二次,在宜平,他說再不會騙她,卻一直在對她說著謊話。第三次,在盛都,他應了替她救出葉小七,最後卻叫葉小七死於非命。
其實,辰年說的沒錯,對於她,他確是一直言而無信。
不想辰年卻是淡淡一笑,道:“我現在別無選擇,反正隻剩這一條命了,丟了也就丟了,沒得什麽。”
辰年說完也不再理會封君揚,轉身回了紇古越處。溫大牙與傻大兩個分坐在紇古越兩側,正兢兢業業地守著他,辰年叫他們兩個下去,自己在紇古越身邊坐下,默了一會兒,忽地沒頭沒腦地說道:“義父,我已經有了個女兒,叫小寶,今年快兩歲了。”
紇古越身子微微一震。
辰年向著紇古越頑皮一笑,道:“義父,我也當媽媽了,想不到吧?我來泰興之前還去山裏看過她,都這樣高了。”她說著,伸出手來比了一個高度,又問紇古越道:“可比我小時候高?”
紇古越眼中的驚愕慢慢散去,臉色卻是十分難看,冷聲問道:“封君揚的孩子?”
“是。”辰年點頭。
紇古越罵道:“混帳!”
辰年也不知他這是在罵封君揚還是罵她,不覺笑了一笑,過得一會兒,忽地站起身來,出手解開了紇古越身上穴道。紇古越有些意外,坐在那裏抬頭驚訝地看辰年。辰年又笑笑,把鮮氏王庭叛亂的消息告訴了他,又道:“我已決定進泰興去勸說拓跋垚北歸,可我又害怕,怕不能活著回來見小寶。義父,你陪我去泰興,可好?”
紇古越一時並無反應,辰年想了一想,問道:“我一直不解母親為何會離開王庭南下,義父,你可知道?”
紇古越人雖寡言少語,腦子卻是不糊塗,聽辰年這般發問,已是明白了她的意圖。他默了片刻,還是答道:“當年王庭內部起了爭鬥,你母親的兄長寵信外戚,惹得八大氏族不滿,便要借你母親的名頭生事。你母親不願看到族人相殘,所以便就避出了王庭。”
他肯開口與她說這些,已是鬆動的表現。辰年心中稍鬆,又懇切說道:“既然如此,若是母親還在,自然也不想看到幾十萬鮮氏子弟死在異鄉。義父,你該最懂母親,為了避免內亂,她離開王庭,又怎麽會願意你為她報仇,就不顧同胞性命?”
若辰年用百姓蒼生天下大義來勸紇古越,他根本不會理會,可她偏偏拿母親來說話,卻是句句都落到了紇古越的心上。因為他知道,阿元的確很在意自己的族人。紇古越默得片刻,道:“好,我陪你進泰興”
泰興城內,拓跋垚雖然還未接到王庭叛亂的消息,可因著紇古越戰敗被俘之事,已是十分不悅。步六孤驍瞧他這般,越眾而出,請戰道:“封君揚來得太快,不可能是大軍主力,許隻是一些前鋒騎兵,不如我帶兵前去,趁他主力未到之機,將其剿滅。”
拓跋垚冷淡瞧他一眼,道:“紇古越尚不是謝辰年的對手,你又怎能敵得過她?”說出這話,他又覺不妥,解釋道:“再者說封君揚那人狡猾多智,極可能故意使了計策,用這些先鋒誘咱們出戰。”
拓跋垚考慮的不無道理,不知對方底細就貿然出戰,確是冒險,眾將紛紛應和,更有人說道:“若論野戰,便是封君揚大軍全都到了,咱們也不懼他,不如先耐心等上兩日,待派人出去仔細探查過了,再與之開戰。”
又有人應和道:“就是,他們夏人不是還有句話叫做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嘛,王上,咱們反正是在城內,不用怕他們偷襲。”
拓跋垚隱隱有些預感,覺得封君揚此次快速南下有些不對勁,可一時卻又想不到哪裏不對,隻得選擇暫且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不想才過兩日,封君揚大軍的蹤跡還未探查清楚,漠北王庭的急報卻是到了。
賀蘭部從冀州慘敗而歸,十萬兵馬所剩無幾,鮮氏幾大部落本就懷疑拓跋垚是有意消減他們這些舊貴族的勢力,心生不滿,後又聽聞拓跋垚尋回去的“王女遺孤”是個假的,真的早已被其殺害,這更是叫他們逮到了由頭,竟是聯起手來反了。
拓跋垚見了那急報,不由震怒,揮刀在屋內一頓狂砍,最後卻是無力地頹坐下來,與步六孤驍說道:“虧我還嘲笑夏人心不齊,彼此算計,不想自己身後,也是這樣一群人。”
步六孤驍之前一直立在門口處,並未上前阻攔拓跋垚,現聽他這般說,便就單膝跪下了,道:“我步六孤一族誓死效忠王上。”
拓跋垚收了彎刀,上前將步六孤驍扶起,道:“阿各仁,我最信你。”
步六孤驍站起身來,思量了一下,又道:“我想此事少不了與封君揚有關,他在逼我們退兵北歸。”
拓跋垚點頭,嘲弄一笑,道:“不錯,明知這般,我們卻不得不北歸。”
就在這時,門外有侍衛稟報道:“王上,紇古將軍回來了。”
拓跋垚與步六孤驍俱都是一怔,兩人對視一眼,眼中均詫異之色,拓跋垚本要吩咐侍衛請紇古越進來,轉眼看到屋中狼藉模樣,便又改了主意,親自往屋外迎去。
紇古越正等在院門處,辰年穿了一身普通的鮮氏軍裝,就垂手立在他的身後。拓跋垚心思全放在紇古越身上,並未注意到辰年,可步六孤驍卻是一眼認出了她,頓時愣在了那裏。
辰年抬頭,向著他咧嘴笑了一笑,這才從紇古越身後走出,問拓跋垚道:“王上,可還記得我?”
拓跋垚一怔,麵色微變,“謝辰年?”
辰年笑笑,讚道:“王上好記性。”
拓跋垚不理會她,隻去看紇古越,冷聲問道:“紇古將軍,你這是何意?”
紇古越未語,辰年卻是說道:“王上,我來了畢竟是客,就這樣叫我站在院子裏說話,不是待客之道。”
拓跋垚冷聲一聲,拂袖轉身往院內走去,卻是沒進剛才所在的正屋,轉而去了旁側的書房。辰年提步跟上前去,隨著拓跋垚進了書房,紇古越與步六孤驍兩個也在後進來,幾人,一個坐在辰年身旁,另一個卻立在了拓跋垚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