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聽出那是鄭綸的聲音,便應聲答道:“是我。”
外麵的鄭綸似是有些意外,在遠處站了站,拂開垂下的柳條走了過來。辰年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胡亂地抹幹了臉上的淚水,向著他說道:“是鄭統領,是我,謝辰年。”
鄭綸在辰年身前幾步處停下腳步,問道:“謝姑娘?你在這裏做什麽?”
“無事,就是一個人坐坐。”辰年答道,她頓了頓,又問道:“你從阿策那裏過來?”
“是。”鄭綸簡短答道,然後就沒了話。他對辰年印象十分不好,最初隻是覺得她言行輕浮,對著誰都是嬉皮笑臉,後來見她與葉小七在人前便那般親密,心中便認定了她行為不檢。誰知再重逢時,她搖身一變竟然又成了世子爺的姬妾。這樣的行徑,在他眼中已是算得上水性楊花,偏世子爺卻還那樣喜歡她,為了她連芸生小姐都疏遠了。
思及此,鄭綸不自覺地斂了劍眉,淡淡說道:“謝姑娘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鄭綸就先退下了。”
辰年卻出聲喚住了他,猶豫了一下,這才問道:“鄭統領,阿策今天晚上宴請的是些什麽人?”
鄭綸答道:“賀家十二公子,薛將軍和薛家小姐,還有芸生小姐。”
辰年早就隱約地聽到那邊有女子說笑聲,還當是陪宴的歌姬之類,不想卻是芸生與薛家的小姐。她聞言愣了一愣,問:“不是軍中的人?”
“不是。”鄭綸答道。
辰年抿了抿唇,轉身便往封君揚的院落那邊走,鄭綸身影忽地一晃,人就攔在了她的身前,冷漠地問道:“謝姑娘,你要去哪裏?”
辰年答道:“我去尋阿策。”
鄭綸冷聲道:“你不能去。”
辰年很是意外,不禁抬眼看他,奇道:“既然不是宴請軍中的人,又有芸生她們在,我為什麽不能去?”
鄭綸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心道這人好不識趣,你這樣身份的人怎能與芸生小姐相比。他不願與她說太多話,便隻簡單說道:“你與芸生小姐不同,世子爺既沒吩咐你過去,你便不能去。”
辰年壓在心底怒火被他這一句話就激了起來,怒道:“憑什麽我要聽他的吩咐?我想去就去,誰能攔我?”
她說著便伸手去撥鄭綸,鄭綸稍側身往旁側踏了一步避開她的手,辰年借機就閃過了他,可往前行了不及多遠就又被他攔下了。辰年很是惱怒,冷聲問他道:“鄭綸,你想做什麽?”
鄭綸也不解自己為何會有這般舉動,可從心裏就是不想辰年去那宴席。在他心中,世子爺與芸生小姐兩人才是佳偶良緣,硬生生地夾了這個女人進去,隻能壞了這份姻緣。再說芸生小姐那樣好的姑娘,又怎能受這人的欺負?鄭綸心先就偏了,說出來的話就十分難聽,“謝姑娘,請你自重。世子爺既然沒有命你侍宴,就請你——”
辰年怒極,不等他話說完就向著他揮掌打了過去。鄭綸不欲與她動手,便隻負著手左右躲閃。辰年見狀更怒,手上招式越發狠辣,隻她功夫與鄭綸相差許多,連發幾招,竟是連鄭綸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沾到。
正纏鬥間,卻聽得遠處又有人聲傳來,他兩個不覺都是微微一愣,辰年率先回過神來,趁機就往鄭綸胸前打了一掌。她這一掌打得頗重,鄭綸有些惱怒,伸手鉗住她兩側手臂,一把將她扯到柳樹後,低聲喝道:“不準發聲!”
辰年從不是老實聽話之人,又恃他不敢真傷了自己,張了嘴就要反駁,可還不及發聲,鄭綸的手指已經捏上了她喉間,力道稍稍一吐,她就立時發聲不得。
遠處的說話聲漸行漸近,兩個侍女一人手裏提著燈籠,一人懷裏則抱著個小小的酒壇,沿著曲折的小徑緩步而來。就聽得那提燈籠的侍女輕聲歎道:“唉,你是不知道我們姑娘有多久沒這樣高興過了。自從老將軍遇害,我們姑娘臉上就再沒見過笑模樣,我們夫人那裏更是整日以淚洗麵,隻怕二公子那裏把我們姑娘胡亂許配了人。”
另一人便出言勸道:“這不是都出來了麽,以後就好了,待到了盛都,萬事自會有貴妃娘娘給做主。”
提燈籠的侍女聞言慢下了腳步,壓低聲音說道:“出來了又怎樣?貴妃娘娘那裏再好,畢竟也是隔了幾層的姐妹,再說又沒了老將軍倚仗,還能有什麽良緣?”
“總也是位世家公子的。”另外一個就安慰道。
“這世家公子之間差別也大了去了,天下有幾位世家公子及得上這位世子爺和你們那位賀十二公子?”提燈籠的侍女用手指了指封君揚的院子,不乏豔羨地說道:“也就是你家姑娘命好,一個是比親兄還親的堂兄,另一個卻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夫婿。”
抱酒壇的侍女忙低聲斥道:“快別瞎說,這種話哪裏是可以胡亂說的。”
“瞎說?哪句是瞎說了?誰都知道世子爺直到現在都未娶,就是等著你家姑娘及笄。你們封賀兩家定是要聯姻的,這兩位是郎才女貌,又是姑舅表親,天造地設的一雙,這有什麽不可說的?我可是聽說隻等世子爺回了雲西就會去你們泰興求親呢!”
抱酒壇的侍女拉住了同伴,前後看了看,這才低聲說道:“唉,你是剛來還不知道,世子爺現在身邊有個江湖女子,疼得跟眼珠子一樣,規矩尊卑全不顧了,竟要我們姑娘管那女人叫姐姐。偏我們家那位是個憨得不能再憨的,看誰都是好人,世子爺一說,她就真的傻乎乎地去人叫姐姐。”
她那同伴不屑地淬了一口,道:“不過就是個狐媚子罷了,這些個玩意兒,哪位爺身邊沒有啊?放心,不用你家姑娘操心,早早地就得被人打發了。”
“不像是能打發了,世子爺是真寵那女人,聽說早前都是住在一起形影不離的,最近這才好些了,分了院子給她另住。”
“這是寵而不重!”那侍女冷笑道,“你想想,若真是有心納她,怎會不顧及她的名聲,就這樣不過明路就放在屋裏?我看不過就是爺們閑著時候的一個玩物,因是山裏出來的有點野,世子爺這才一時覺得新鮮。”
她兩人小聲說著話走遠,直到徹底瞧不見了,鄭綸這才不禁輕輕地籲了口氣,正欲鬆開對辰年的壓製,卻忽地有滴水珠落在他的手上,他怔了一怔,這才反應過來這是辰年的眼淚。他頓覺得那淚珠十分燙手,有些慌亂地鬆開了鉗在辰年喉間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辰年聲音隱隱有些發顫,問他:“封君揚要娶芸生?”
不知為何,鄭綸剛還為芸生抱不平,此刻卻又覺得辰年也十分可憐,一時竟不知該怎麽來答她的問話。
辰年閃過他,疾步往外衝去,鄭綸這裏意欲再攔,她手在自己腰間一拂而過,手腕一翻,掌中已是扣了幾枚亮閃閃的飛鏢,冷喝道:“鄭綸,你若是再敢攔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嘴上雖這樣說,手上卻已是毫不客氣地將幾枚飛鏢都射了出去,就在鄭綸躲避飛鏢的空當,辰年人便衝到了石子路上,疾呼道:“有刺客!有刺客!”
鄭綸心中一驚,萬萬料不到辰年會喊出這樣的話來。四下裏當值的暗衛已是被驚動,頓時有幾個人影迅疾地往這邊飛掠過來,辰年指著柳樹陰影中的鄭綸向趕來的暗衛叫道:“刺客在那裏。”
暗衛哪裏會懷疑她的話,忙揮刀攻上前去。鄭綸正惱怒,一掌逼退了近前的暗衛,冷聲喝道:“是我!”
前後趕來的暗衛俱都是一愣,奇道:“鄭統領?”
鄭綸黑著臉推開幾人,再看辰年的身影早已遠了,便是再追也已是攔她不下,無奈之下隻得作罷。
辰年生怕鄭綸再來阻攔,一直疾奔到封君揚院外,正好趕上順平帶著幾個侍衛急匆匆從裏麵出來,順平見辰年跑得急,還當她是真遇到了刺客,忙問道:“謝姑娘,刺客在哪裏?”
辰年抬手指了指身後,想也不想地急聲說道:“就在柳樹林那邊,刺客十分厲害,鄭綸受了重傷,你快過去!”
聽說連鄭綸都受了重傷,順平麵色大變,一時顧不上細細思量,忙道:“謝姑娘快些去世子爺身邊,小的帶人過去看看。”
辰年點點頭,大步進了院子。因是夏夜,這宴席並未設在堂內,而是在後院涼亭之中。辰年沿著遊廊繞過去,一踏上那石板橋就望見了亭中的情景。
亭中隻擺了一桌筵席,圍坐了幾個年輕男女,封君揚居中,兩側下手邊分別是賀澤與薛盛英,再往下來則是芸生與另外一個眼生的少女,年歲與芸生相仿,穿一身極素的衣裙,正與芸生湊在一起小聲說著什麽。
說是酒宴,五人中卻有三個不得飲酒,薛盛英與薛嫻兒還在孝中,封君揚更是因著身體緣故滴酒不沾,與薛氏兄妹一樣端著杯茶應景。賀澤提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環視了眾人一圈,最後隻得向著芸生舉杯,笑道:“那三個都是擺設,得,還是咱們兄妹喝一杯吧。”
芸生卻是擺手,一本正經地說道:“十二哥快別說傻話了,咱們兩個喝豈不是成了窩裏鬥了嗎?白叫他們看熱鬧。”
眾人俱都一笑,封君揚卻是隻淺淺地彎了彎唇角。賀澤瞧他這般,伸過手去搭在了他的肩上,話有所指地取笑道:“君揚還在擔心那刺客的事?莫說他闖不到這裏來,便是真來了,就憑我和盛英在這裏,他還能討得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