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冷哼一聲,從一旁鄭綸手中奪過韁繩來,挺直著脊背趾高氣揚地向穆展越那邊過去了。待人一到了穆展越身側,頓時沒了氣勢,一低頭一哈腰,十分討好地叫了一聲“義父。”
穆展越卻連理都不理她,將長刀插入刀鞘,一抖韁繩策馬向前馳去。見此情景,芸生那裏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辰年十分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卻不敢在穆展越眼皮子底下招惹麻煩,隻衝著芸生做了一個凶惡的表情,便急忙拍馬追著穆展越而去。
待他們兩人都走遠了,鄭綸才忍不住問道:“世子爺,為什麽就這樣放了他們?”
封君揚的視線轉而落到地上的那匹早已死去的戰馬上麵,馬頸是被一刀切斷的,切口十分平整,如同刀切豆腐一般,不顯絲毫滯重。此人這一刀雖是有意立威,可其出刀之快,力道之猛,卻已是到了駭人的地步。謝辰年說得不錯,他們這些人當中沒有一人是他的敵手。既然如此,何必還要做無謂的爭鬥?
封君揚抖了抖韁繩,淡淡吩咐道:“走吧,今夜無論如何也要趕到驛站。”
在他的身後,夕陽已經快要沒入黑黝黝的群山之中,伴隨著幾道灼目光芒,望不到邊際的火紅色從天地交接之處向上鋪陳開來,由紅漸漸變渡了紫,又不知從何處開始加重成了青,最後終匯入了滿天的蒼色之中。
芸生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不知為何,一種莫名的悲涼之感倏地躍上了她的心頭。與此同時,辰年卻沒心思多愁善感,她一直策馬不遠不近地追在穆展越身後,滿腦子都在想怎麽才能既可以不說瞎話,又能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去。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往西行了沒有多遠,還不等進入飛龍陘,就迎麵碰到了清風寨的大當家張奎宿等人。張奎宿得到葉小七的回報,得知辰年竟被人劫走,一時不由大驚,一麵命人火速飛鴿傳信給穆展越,一麵親自帶了幾十個寨中的高手前來營救辰年。
葉小七就緊隨在張奎宿馬側,見穆展越帶了辰年回來,心中頓時大鬆了口氣,正想著湊上前去和辰年說上兩句話,卻瞧見她一個勁地對著自己擠眉弄眼,顯然是在做眼色。葉小七一愣,下意識地就勒住了馬。
張奎宿忙迎上前去,仔細地打量著辰年,既焦急又關切地問道:“可有傷到?”
辰年小心地偷瞄著穆展越,鬥笠上垂下的黑紗雖遮住了他的麵色,卻遮不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淩厲冷意,她幹咽了一口吐沫,怯怯答道:“沒有,一切都好。”
張奎宿麵色明顯一鬆,還不及說話,跟在他身後的三當家劉忠義卻拍馬上前來,搶話道:“沒事就好,今兒這事可是嚇壞了咱們幾個了。要我說你這丫頭,行事也太魯莽了些,早就說不叫你出來攬這票買賣,你偏要逞強,搶了令牌就跑,也不等大當家妥當安排安排。也虧得是沒有出事,若是萬一有個好歹,你叫咱們怎麽和穆兄弟交待?”
辰年越聽就越覺得他這話不順耳朵,她是怕義父不假,也是有心尊敬張奎宿,可這卻不代表她就是個好欺負的。她一反剛才避貓鼠般的模樣,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不疾不徐說道:“三當家這話說得可是有些重了,且不說辰年敢不敢在大當家的麵前放肆,就說以您三當家的功夫,若是真不想叫辰年做這趟買賣,辰年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搶了令牌去了?您未免也太瞧得起辰年了!”
她口舌本就利索,這一段話說得都快,劈裏啪啦崩豆一般蹦了下來,頓時把劉忠義嗆了個大紅臉。
穆展越一直沉默著。
張奎宿已是瞧出他心中不悅,見劉忠義還想著與辰年辯駁,忙出聲喝止他道: “老三,閉嘴!”
見此,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二當家文鳳鳴忙出來打圓場,麵容誠懇地向穆展越道歉道:“展越,你莫和老三計較,他向來是這個脾氣,嘴壞心不壞的。不論如何,這事都是咱們幾個思慮不周,不該叫辰年獨自出來挑這個大梁。大當家知道她被人抓了,也是心急如焚,立刻帶著咱們出來營救,說若是辰年這次萬一有失,他實不知該如何向你交待。”
說著,他又轉頭看向辰年,以長輩的口吻訓斥道:“辰年,此事你也有錯,雖說三當家著急之下言語不當,不過你這次貪功輕敵,以至落於敵手,卻全是你的不是了!”
文鳳鳴口中雖然是將劉忠義與辰年各打了五十大板,可言詞之中分明是偏著劉忠義的。辰年暗自冷笑,強壓下了心頭的那團火氣,笑嘻嘻地說道:“還是二當家公正嚴明,說得辰年心服口服。三當家就是這樣,心底明明好得很,偏要做出個惡人像來嚇唬人。辰年第一次出買賣其實心虛得很,本想著求他老人家過來幫忙的,可隻一看到他那樣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哪裏還敢張嘴求他。今日若是有三當家在一旁給辰年掠陣,辰年何止如此嘛!”
張奎宿聽出他們幾人言辭之中各顯鋒芒,也猜到今日這事其中必有蹊蹺之處,可眼下卻不是深究此事的時候,便也不理會他們幾個,隻抱拳向著穆展越一揖,誠心實意地向他說道:“穆兄弟,這次卻是老哥行事不妥,老哥在這裏向你賠禮了。”
穆展越一別馬頭避過了他這一禮,隻從馬側摘了一個帶著血跡的包袱下來遞給張奎宿,淡淡道:“張大當家,這是冀州薛直的人頭,穆某曾答應過替你殺十人,這是第十個,張大當家的人情,至此穆某已是還清了。”
此話一出,除了大當家張奎宿之外,其餘眾人皆是大驚。眾人雖都是山匪,可山外的事情也大都知道一些,這薛直大名也都曾聽說過,其出身於軍中世家,自永平四年起便擔任冀州守將,手中握著好幾萬冀州軍。自永平九年的盛都之亂後,朝廷對江北諸郡的控製力遠不如之前,薛直也趁機招兵買馬壯大實力,雖名義上還受朝廷指令,實際上已是成為割據冀州的一方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