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璟,你幹什麽?!”剛踏進門的白綺歌陡然吸氣,疾聲喝止渾身殺意四泄的易宸璟,衝到床邊把驚恐戰栗的葉花晚擋在身後,“讓你照顧病人來的,你發什麽瘋?”
易宸璟沒有回答,後退數步站到門邊,胸膛因中燒怒火起伏不定。
他不確定那句話白綺歌聽到沒有,最好是沒有聽到,那樣惡毒刺骨的話連他都無法忍受,又何況是白綺歌本人?閃著冷光的眼眸朝葉花晚看去,發覺自己說錯話的小丫頭眼圈通紅,咬著嘴唇一語不發,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
白綺歌歎口氣,看向易宸璟的眼中一絲責怪閃過。
她本是擔心易宸璟照顧不好葉花晚才過來看看的,沒想到情況比她預料的更糟,別說是照顧,若是她沒有及時趕來,說不定易宸璟頭腦一熱就做出什麽過激行動傷害葉花晚了。
“才有些退熱,別被風吹到,我去叫傅兄弟過來給你看看。”哄著魂不守舍的葉花晚躺好,白綺歌和顏悅色溫柔不盡,模樣就如同體貼的長姐,說是慈祥的母親亦不為過。撫去葉花晚額前被汗水打濕的碎發,白綺歌伏低身子輕道:“不用理他,讓他自己發驢脾氣好了,明天我讓他來給你道歉,你先休息吧。”
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轉身離開的易宸璟,安頓好葉花晚後白綺歌跑去叫醒傅楚來替班,頂著月色獨自回到她與易宸璟所住房間。
油燈不知是自己熄滅的還是被吹熄的,空氣裏還彌漫著淡淡燈油燃燒味道,白綺歌也不去管它,借著透窗而入的微弱月光摸索到內間,輕輕抱住窗前沉默身影。
“她隻是個孩子,再大的火氣你就不能忍忍麽?讓傅楚知道了該怎麽看你?”
“與年紀無關,她根本就是……無理取鬧!”話到嘴邊生生咽下,換做惱怒氣語。
聽得出他餘怒未消,白綺歌無奈,繞到身前雙手捧住那張鐵青麵龐:“你能忍易宸暄這麽多年,就不能忍一個孩子?何況她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是你太小題大做,臭脾氣該改改了。”
那樣的話還不算過分?還是意味著白綺歌根本沒有聽見葉花晚說什麽?
收起冷漠臉色,易宸璟猶疑地試探問道:“你沒聽到嗎?她說的……很難聽的話?”
“難聽嗎?也許吧……”垂下手,白綺歌逆著微弱月光的表情有些模糊,語氣依然寧靜無波,“不過她說的也沒錯,尋常女子豈會把殺戮當做平常,渾身浴血連眉頭都不顫一下?那樣的我就像個怪物,不是麽?”
易宸璟的心猛地一滯。
她還是聽見了!
誰家女子不願有花容月貌、美滿姻緣,誰不愛高居明堂一生無憂?是他打碎了白綺歌安逸生活,把她卷入這場令人難以喘息的明爭暗鬥之中,她雙手染的鮮血,背上負的罪孽,哪一樣不是因他而起?為什麽到最後卻是她要遭人指責汙蔑?他多希望葉花晚厭惡的是他而不是白綺歌!
“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擁抱溫柔卻帶著濃濃失落,看似突兀的道歉聽在耳中極不是滋味。原以為易宸璟是因為葉花晚的話在生氣,當意識到他把荒唐的錯誤歸咎於自己時,白綺歌反倒不知所措了。
“好端端的說什麽對不起?”
易宸璟沒有理會白綺歌的問題,低頭緊貼光潔前額,鼻尖輕擦:“我會去向葉莊主道歉,前提是她收回那些話。你怪我心胸狹窄也好、不明事理也罷,總之,我不許任何人對你不敬,哪怕對方是葉莊主,甚至傅楚——這是我的底線。”
“你想把我捧多高?就不怕外人看著笑話?給我聽好了,你最重要的事情是成就帝業,不是為了兒女情長盲目衝動。”玩笑語氣忽而轉為嚴肅,白綺歌推開易宸璟懷抱,認真表情後是情真意切,“我喜歡的你聰明冷靜,做事果斷幹脆,既不拖泥帶水也不會為別人輕易改變。我可以為你殺伐、為你奪天下,為你手執血刃化身夜叉戰神或是修羅惡鬼,就算被人鄙夷唾罵也無所謂,隻要你別讓我的付出白費。”
那你呢,你能得到什麽?易宸璟多想問一句,又多想大聲告訴她,她最期盼的夢永遠不能成真,她想要的,他給不了。
一家三口,共享天倫,那般美好卻遙不可及的夢境。
“怎麽了?”眼看易宸璟表情裏揉進一縷低黯,白綺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的太過火,總覺有些不安。
好在那縷低黯很快散去,易宸璟還是易宸璟,肩背挺直地站在那裏,仍舊孤傲而溫柔,內斂而風華無雙——如昔日讓她沉淪時,毫無改變。
“這件事我自會處理,還是說說眼下情況吧。”岔開話題掩埋好不小心露出的感情,易宸璟點亮油燈坐在桌邊,一杯涼茶仰頭飲下,苦澀在喉中翻滾。他能做的隻有盡最大可能守護她的夢境,就算僅僅能延長一刻、一刹、一彈指也好,若是能將殘忍真相永永遠遠埋葬,那便是再好不過。
白綺歌自然不清楚易宸璟心裏在想什麽,見他的怒氣盡數消弭,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坐在對麵單手撐額:“往返荻花莊與西楚大概要三四天,我粗略算了一下,如果我們這幾天停留在荻花莊不動而戰廷全速趕來,大概管家取回藥引後用不了三天就能與戰廷匯合,屆時有那位喬姑娘相助,返回帝都的路途將會順利不止一點。”
“這是沒有意外的情況。”
“意外不是已經發生了麽?”
四目相對,各有猜測,一個眼神交換就達成了共識。
葉花晚的病症很顯然是花粉過敏,在沒有過敏源的荻花莊根本不該發生,是誰抱著什麽目的對一個天真率直的小姑娘暗中加害呢?假如是一葉山莊的仇人,為什麽不幹脆施下致命劇毒?若不是衝著葉花晚去的,又為什麽要挑她下手?還有一條很重要的線索不能忽視,那就是關係性。
知道葉花晚有這種怪病的人必然對她很熟悉。
“這兩天小心些,也別與那個綠眼睛的太多接觸,諸事安全為上。”貼近白綺歌耳邊一陣低語,末尾不忘提起煞是惹人討厭的寧惜醉,易宸璟現在連他的名字都不想說出口。
白綺歌斜起眉頭瞥了他一眼,既不反對也不說同意,伸手奪下茶杯倒扣桌上:“睡覺。”
“我讚同。”
遇上厚臉皮到這地步的人還能再說什麽?白眼拋過去,換來燈熄聲滅,衣袖如風,榻上依著溫暖胸膛相擁而眠,一夜安然無夢。
許是照顧葉花晚有些勞累,白綺歌很久沒有睡得如此深沉長久,睜開眼時覺得渾身充滿氣力,精神頭也好了許多。房間光線尚不明亮,大概時辰尚早,易宸璟還未醒,埋在她發間的麵容如若嬰兒,安靜平和,毫無戒備。輕手輕腳穿好衣衫,目光不經意掠過案上沙漏總覺有些不對勁,皺著眉沉吟片刻,白綺歌猛地跳起,衝到門前一把拉開——
天色陰霾,沒有陽光也沒有星辰,而這時,已經過了卯時初刻。
傷疤橫陳的臉上露出抑製不住的喜色,連長發都來不及梳理,白綺歌就那樣披頭散發衝到院中,不管不顧又喊又笑。
“要下雨了!傅楚!要下雨了,我們有藥引了!”
似是上天在回應凡間女子情不自禁的喜悅表現,一聲驚雷炸響,久不見甘露滋潤的龍槐縣城瞬間大雨瓢潑,十裏百裏陰雲連綿,雨幕遮天。
雷聲驚動了那片常年幹旱的大地,而笑聲喊聲驚動了整個荻花莊,清清楚楚傳入偏院每一個人耳中。
“下雨了,葉子,你聽聽,是雨落的聲音!我們不用再等了!有藥引葉子就不用再受苦,你聽聽,真的是雨聲……”傅楚欣喜若狂,緊緊抱住葉花晚反反複複不停碎念,也隻這時他才卸去老成心態,開心得如同每一個同齡少年。
徹夜未眠的葉花晚病情比先前更重,朦朦朧朧中聽誰在喊叫、低語,有遠有近,熟悉而溫柔。
是師兄嗎?比任何人都疼她的師兄傅楚?不,不對,那喊聲飽含欣喜,柔和不失底氣,總是淺淺淡淡地笑著叫她一聲“葉姑娘”,更曾在她被易宸璟怒火包圍時毫不猶豫擋在身前大聲嗬斥,全然不顧她說了多麽冷酷惡毒的話。
那人,哪是什麽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分明是一直溫柔待她、處處為她著想、竭盡全力保護她們每一個人的白姐姐啊!
清澈淚水順著滾燙臉頰滴滴砸落,微涼中帶著說不出的難受,葉花晚抱住傅楚的脖子仰起頭,哭得像個孩子。
“師兄……為什麽她那麽高興……病的是我啊……是不是、是不是隻有我最壞?”
喜歡大個子,所以也想像白姐姐那樣站在雋秀身影旁,手拉手彼此珍惜,可她現在才明白,那道堅強勇敢的身影是她窮盡一生也無法代替的,誰都不能,永遠不能。
咳聲漸息,滾燙臉頰貼著傅楚脖子,生滿紅疹的手死死攥住少年衣領,聲如蚊呐:“病好了……要向白姐姐、大個子……道歉才行……”
傅楚淺笑點頭。
昨晚發生了什麽他並沒有問,他明白有些事情容不得他插手。好在誰都沒有讓他失望,最心疼的小師妹終於不再迷惑走錯路,而易宸璟和白綺歌用行動告訴他,他可以毫無保留奉獻出自己的忠誠了。
屋外大雨滂沱,驚喜過度的白綺歌沐浴雨中忘乎所以,直到易宸璟沉著臉衝到院中才把她拖回房內。小院另一側,半開的窗後碧色眼眸微眯,無聲笑意唇邊開放。
“義父啊,這場雨好像打亂了某些計劃,你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