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想待多久都可以嗎?”葉花晚喜出望外,騰地從椅子上跳起,稚嫩的臉蛋上兩抹緋紅。
易宸璟點頭,絲毫沒有注意白綺歌麵上一絲驚詫閃過。
“好了葉子,白姐姐才醒過來,需要多休息,你再這麽吵鬧下去像什麽樣子?”傅楚拉住葉花晚朝白綺歌笑了笑,“白姐姐好好養傷,我和葉子這就去準備路上要用的東西,有什麽事盡管叫我——師父,您也該休息休息了。”回身半是揶揄半是勸說,傅楚有些無可奈何地對沈禦秋道:“您不是說這兩天該種新藥草了嗎?走吧,我幫您種。”
師徒三人中屬傅楚最為懂得人情世故,尤其在感情方麵,傅楚考慮得比沈禦秋更深更多,所以他才攆著師父和師妹兩個人離開以便讓易宸璟與白綺歌能有一片獨處空間,把想說的、該說的通通說個明白。年紀雖小,眼睛卻是雪亮的,從那天白綺歌在井邊的恍惚神情以及之後易宸璟的異常表現不難看出,這對兒極是般配的龍鳳之間出現了什麽問題,並且到目前為止還未解決,否則白綺歌不會有意無意疏遠易宸璟。
目送表情各異的師徒三人離開,易宸璟又端起清粥默默送到白綺歌嘴邊,白綺歌用手推開,一口都不肯下咽。
“身體是自己的,別硬撐著,臉上都看不出血色了。”固執地端著碗不肯放下,易宸璟柔聲細語又哄又勸,白綺歌扛不住他軟硬兼施的體貼,勉強喝了幾口清粥。
擦了擦唇邊痕跡,白綺歌微微皺眉:“毒醫不是不肯救我麽,怎麽忽然改變主意了?你是不是許了他什麽承諾?”
以易宸璟的冷硬脾氣,要他低三下四求人比登天還難,便是勉為其難開口也必定記恨對方,又怎會像現在這樣與毒醫融洽相處?白綺歌最怕的是他頭腦一熱答應毒醫什麽要求,那些超然物外的隱士型人物個個脾氣古怪,誰知道毒醫有沒有提苛刻條件或是要求作為交換?她不想易宸璟為此付出太多,她已經沒有什麽能給他的了,根本還不起。
“我能許他什麽承諾?把我有的都給他,那家夥也不見得會抬抬眼皮看上一眼。”
白綺歌失血過多陷入昏睡後易宸璟就一直陪在她身邊,她睡著,他守著,兩天來滴水未進,這會兒心放回肚子裏立刻感覺到饑腸轆轆,也顧不得碗裏的粥是白綺歌吃剩的,竟然就著醃菜一頓狼吞虎咽。
他是一國皇子啊,除了皇帝外最尊貴的人,就算身為質子時也不曾淪落到吃人剩飯的地步,即便知道那粥是她剩的他才會毫不介意咽下,白綺歌仍是止不住心疼,冰涼手指攀上清瘦臉頰,徘徊在憔悴眉宇間流連忘返。
易宸璟對她的好她都記著,就因為記得太清楚才會感覺不踏實,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擁有他的專寵。
“這兩天你好好休養,戰廷收到消息後很快就會過來,到時候有的忙了。”放下空空如也的飯碗,易宸璟捉住白綺歌點在額間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包在溫熱手掌中,仿佛一鬆手她就會跑掉。
簡單為白綺歌解釋了沈禦秋、青絮以及沈君放等人的身份關係後,易宸璟疲憊地靠在床頭,烏黑眼圈無聲證實著他許久未好好休息過的事實,白綺歌片刻遲疑,輕輕推了推易宸璟肩頭:“去睡會兒吧,你太累了。”
“在這裏就可以,你不在身邊,我放不下心。”
“那就在這裏睡,總之不能再熬了。”向裏挪了挪身子,白綺歌騰出一塊地方給易宸璟,“你的傷還沒好,再這麽下去遲早要病倒,白白耽誤了回帝都的行程。”
易宸璟閉上眼挑起嘴角淺笑,忽地把白綺歌拉進懷裏。
“我很好,綺歌,我真的很好。”多日疲勞湧遍全身,易宸璟臉上卻是一片開心神情。白綺歌掙紮幾下便不再亂動,兩個人依偎著半躺床榻上,如此安寧時光讓易宸璟無比珍惜,連彈指一刹都不願浪費,夢囈似的聲音清和磁雅:“我從沒想過遠離權力烽煙會是這麽輕鬆,也許我一直都錯了,根本不該去爭什麽帝位,像毒醫這樣隱居山間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尋一處僻靜田園避世隱居,不需勞心明爭暗鬥,每日兩相對望閑度餘生,這樣的生活是每個經曆過大風大浪與肮髒權鬥的女子渴望的吧?易宸璟等著白綺歌露出微笑憧憬未來,卻不想等來的是漫長沉默與一聲歎息。
“你何必騙我?”
平靜表情凝固在臉上,漸漸化作倦怠,易宸璟揉了揉額角,抬眼看向那雙澄淨眼眸。
“果然瞞不過你麽……我想的,你總是知道。”
“與世無爭的生活是很好,但那並不是你想要的,這麽多年韜光養晦忍下多少折辱,以你的性格心氣怎會善罷甘休?”說起易宸璟心事白綺歌如數家珍,好像比他更了解似的,分明對剛才易宸璟所說沒有半點相信,“人各有命,毒醫可以做隱士,你卻做不了。一來你有平天下的雄心壯誌並為此付出許多,二來你有治世之才——至少我覺得你有。你不用顧慮我,如果我不願你君臨天下又怎會留在你身邊?你我的約定早已失去意義,我留下就說明希望你有一番作為,而不是寂寂無聞做個庸庸碌碌的王爺。”
手心上白綺歌的指尖冰冷蒼白,易宸璟疼惜握緊,體溫卻怎麽也不能讓那隻瘦長的手變暖。
她太了解他,他的善,他的惡,他的野心,他的能力,每一樣都看在她眼裏,從無半點遺漏。他也想像白綺歌一樣將她看個清清楚楚透透徹徹,想從她波瀾不驚的眼眸中讀出她的心思、她在想些什麽,可無論怎麽努力都做不到——若是能做到就不必再為揣測她心意煩惱了。
輕吻光潔額頭,易宸璟把白綺歌摟得更緊:“我隻想試探你是不是想過那種生活。你睡著的時候我仔細想過,似乎跟我在一起時你沒過上一天好日子,看似錦衣玉食有仆人侍奉,實則勞心勞力,還要時時麵對與你無關的陰謀爭鬥。我怕你累,怕你會退卻,更怕你有什麽委屈、難過都憋在腹中不說,你的性子,總是隱忍慣了。”
白綺歌枕著易宸璟肩頭沉默不語。
她的確是累了,倦了,隻因他的帝業未果才勉強支撐。
平心而論,易宸璟是她所見過的人中最適合做帝王的,勇武而不失冷靜,聰敏而不失謹慎,風華可掩日月,氣度可吞山河,說他是真命天子、人中之龍一點都不為過。而論及缺點,易宸璟唯獨一條——愛憎太過分明,性格總有些矛盾極端,這讓他得到的同時也失去很多東西,她要做的就是打磨他過於鋒銳的光芒,令他成為完美無瑕的王者,一統江山。
忽地想到什麽,白綺歌仰頭:“對了,你不是最厭煩多話的人麽,怎麽對葉姑娘格外款待?”
“我是惡人,別有所圖。你應該看得出,傅楚年紀雖不大卻有驚人才華,毒醫答應把他借我一年,之後要走要留他自己決定。那個葉莊主九成是他心上人,所以我想留住葉莊主的話,他也一定會選擇繼續留下。”易宸璟輕輕抬起白綺歌下頜,“怎麽,吃醋了?我還以為你是個很大度的女人。”
這番話本是開玩笑說的,沒想到白綺歌當了真,臉色一瞬冰冷。
“我從不是個大度的人,抱歉,讓你失望了。”
“怎麽當真了?我開玩笑的。”易宸璟倒吸口氣,趕忙把人攬回懷裏,“我巴不得你吃醋妒忌呢。素鄢賢惠溫和,你們姐妹相稱沒什麽可說的;可素嬈心計狡猾,先前屢次掀起事端,我一直等你開口讓我寫下休書將她趕走,結果等了這麽久你隻字不提,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大度到了連我都可以與人共享的地步。”
白綺歌輕笑,素淡無味。
“你的心隻係一人,誰也搶不走。”
可惜,那人不是她。
話外之意易宸璟並未察覺,側身躺下,頭埋在白綺歌頸間,呼吸溫熱,沒多一會兒竟是安穩睡了過去。
白綺歌靜靜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心頭一片麻木。
易宸璟把她想得太好,以為她大度寬和,不會與任何女人爭風吃醋,卻不知如今的她正在展現女人最可怕、最醜陋的一麵,嫉妒,扭曲,為了毫無根據的猜測胡思亂想,甚至做出虛妄假設並為此傷神不已。
她本不是這樣的人,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妒婦的?更可笑的是,她嫉妒的,竟是個死了多年的人。
西楚一座高聳的山間,和風旭日下潛藏著波濤洶湧,而中州最繁華的城市正是狂風驟雨,偏有一處鴉雀無聲。
”蕭將軍已經證實靈芸城那兩具屍骨並非七皇子和皇子妃,目前正率人沿路搜尋;做假證的人未來得及審訊就在地方官府的牢獄中離奇暴斃,死因不明,仵作還在調查。陛下,是否要下旨大範圍尋找?”
渾厚洪亮的聲音驚醒了小憩的遙皇,手腕一顫,撐著的頭險些磕到。惺忪睡眼看了看躬身稟告的偶遂良,遙皇反應半天才懶懶揮手:“不用了,璟兒還活著的話肯定會想辦法回來。這件事不是還沒對外公布嗎?萬一朕一下旨鬧得滿城風雨,打草驚蛇反倒不好——要害他的人,隻怕不是一個兩個啊!”
偶遂良若有所思點點頭,麵上擔憂一閃而過。
“遂良,你挑選一百禁軍去趟巫桓山,小心行事,萬萬不可被人發覺。”提筆寫了封信交到偶遂良手中,遙皇咳了兩聲,麵上浮現一縷苦笑,“璟兒這孩子,以為把韻兒藏到那裏就沒人找得到嗎?隻盼現在去還來得及,否則……這輩子朕對她的愧疚再也還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