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兩國交戰前線,蕭百善等人愣怔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躬身行禮,易宸璟則陰沉著臉,冰冷目光寒氣繚繞。
易宸暄出現,絕沒好事。
饒是心裏提防警惕,易宸璟仍不動聲色笑臉相迎:“五皇兄不在皇宮幫父皇忙碌內政,怎麽跑到前線這麽危險的地方來?可是父皇的旨意?”
“父皇近來龍體安康,許多事也不需要我再代勞,這才有時間穿過鴻雀原來看看七弟你——兄弟一場,若有能幫上忙的地方七弟盡管開口,宮內的事自有我照看著,不必擔心。”
“有話到大營再說吧,天氣炎熱,進去喝杯涼茶。”易宸璟暗中向蕭百善使了個眼色,蕭百善琢磨片刻會意,趁眾人不注意悄然離去。
易宸暄並不急於進入大營,而是淡笑著側身指了指馬車:“瑾琰,把禮物給七皇子送上,這份大禮可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來的,七弟笑納。”
一聲虛弱呻吟,蘇瑾琰利落地從馬車裏拖出一個人,那人手腳都被緊緊綁著,臉上、手上、腕上,凡是露出皮膚的地方都難再見到正常顏色,均是充滿淤血的青紫傷痕,就連梁宮這樣從軍多年見慣殘肢斷臂的老將也不忍看去。
“這是……?”易宸璟沉吟片刻,困惑之色愈發濃重。
那人隱約可看出是個少年,破損的衣衫亦是華貴織料製成,看樣子也是富貴之家後代,易宸暄千裏迢迢跑到前線就是為了把這麽個陌生人交給他看?稍微靠近仔細打量,髒汙的眉眼臉龐引起易宸璟注意,那樣子,竟與白綺歌有些許相似。
難道……
易宸暄把踉蹌站起的少年一腳踢倒,冷笑著抬起眼:“七弟不認識嗎?我還以為憑你的精明敏銳一眼就能認出呢。”隔著汗巾揪起少年散亂長發,易宸暄逼迫少年仰頭麵相易宸璟,語氣平淡得仿佛手中隻是一隻螻蟻:“小少爺,還不快見過皇子將軍?哦,我差點兒忘了,論輩分你還該叫他一聲‘姐夫’才對。”
姐夫?
聯想少年似曾相識的眉眼與易宸暄所說稱呼,易宸璟倒吸口涼氣,終於確定眼前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是誰。
白家三少爺,白綺歌的親弟弟,白灝羽!
從相識開始白綺歌就一直以保護家人為所有事情前提,為了保護親人,她甚至可以忍受屈辱委身於他,如果讓她看見最最珍惜的親人被折磨成這個樣子定會心疼不已。
易宸璟的臉色愈發陰沉冰冷,言語間也少了麵子上的客氣:“五皇兄這是何意?他既是綺歌的弟弟,算起來便是我的親人,名動天下的白家將門之後,就算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五皇兄也不該私自抓人、濫用刑法,這樣做是不是過分了?”
“七弟先別著急。”易宸暄樂得欣賞易宸璟陰沉臉色,故意不急不緩拖拉時間,“鴻雀原的天氣確實很熱,先到中軍大帳如何?反正說來話長,一兩句也解釋不清。”
不待易宸璟回應,蘇瑾琰已經單手提起白灝羽,拖在地上的雙腳下幾滴血珠蜿蜒出長長殷紅痕跡。
“去把大夫領到大帳。”易宸璟低頭吩咐旁邊小士兵,再直起身,麵色不像剛才那般冷硬,“五皇兄請。”
凡事欲速則不達,易宸暄麵上親近,實際心裏恨他恨得要死,這一點他們兄弟二人是完全一樣的。易宸璟懂得這時候不宜表露感情,否則會被狡猾的易宸暄當做軟肋,當務之急是確保白灝羽性命無憂並保護白綺歌——他還深深記得,在遙國皇宮易宸暄是怎樣傷害她的。
被“溫柔相勸”盡量不要離開營帳的白綺歌枯坐在矮腳案邊翻看兵法書,帳簾掀起還以為是易宸璟回來了,滿懷期待抬頭看去,卻是一臉急切的副將蕭百善。
“蕭將軍?出了什麽事?是不是殿下他——”
“大將軍沒事。”蕭百善急急打斷,“是五皇子,五皇子突然來到營中,大將軍讓末將來知會皇子妃一聲。”
“易宸暄?!”這消息仿若驚雷,驚訝中忘記應該尊稱一聲五皇子才對,白綺歌攥緊手掌,與易宸璟的反應一模一樣。易宸暄也算是她的一場夢了,令人作嘔的夢,比起易宸璟在身體上的傷害,易宸暄對她的欺騙與玩弄更讓白綺歌無法忍受,孩子的事也與他難脫幹係。深吸口氣定下心神,白綺歌直直看向蕭百善:“蕭將軍可知道五皇子來這裏做什麽?”
“末將剛與五皇子見麵就被大將軍譴來通告,其他一概不知。怎麽,皇子妃與五皇子有過節?”蕭百善小心翼翼問道。
白綺歌勉強一笑:“沒什麽,都是些陳年舊事,算不得過節。”
當然不算過節,是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刻骨積怨。
易宸暄突然出現必然意味著陰謀與災難,白綺歌不敢耽擱,穿上皮甲跟在蕭百善身後來到中軍大帳,到門口時卻遲疑起來,壓低聲音讓蕭百善獨自進去,自己則在外麵側耳細聽。
帳中傳來的果然是易宸暄聲音,那聲音曾偽裝溫柔,對她說過許多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如今聽來,竟是那般刺耳惡心。
“事關重大,各位將軍是不是回避一下?下麵要說的事我想七弟一定不希望外人知道。”大帳中,安坐椅上的易宸暄微微笑著,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雖然,他本身就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易宸璟揮揮手命蕭百善等人退下,帳中隻留易宸暄、蘇瑾琰以及白灝羽,退出大帳的梁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見外麵偷聽的白綺歌更是驚訝困惑,正要開口詢問,被後麵跟上的蕭百善一手堵住嘴巴拖走。
蕭百善有雙毒辣眼睛,他看得出易宸璟與易宸暄兄弟二人內有嫌隙,而易宸璟馬上讓他通知白綺歌的反應也側麵說明,皇子妃與五皇子之間亦有特殊關係,並且應該是不小的矛盾。然而他更明白,這些都是皇家人、皇家事,他們這些負責征殺戰伐的局外人不該管也不能管,明哲保身遠離權力烽煙才是上上之策。
眾人都撤去後,白綺歌讓門口守衛的士兵也去休息,又與前來報告前線戰事的陳安費了番唇舌讓其暫時離去後才又緊貼大帳繼續偷聽,而這時帳內似乎已經有過不少交談,聽不到易宸璟的聲音,隻聽得易宸暄得意而又嘲諷淺笑。
“怎麽樣,七弟,這份大禮是否滿意?”
易宸璟沒有回答,而是壓低聲音,嗓音沙啞:“你說的都是真的?”
“句句屬實……七皇子、皇子救我……”另一個惶恐男聲喘息哽咽,似是十分虛弱,聽起來十分熟悉。白綺歌出神片刻,忽地反應過來說話的人是誰,一口氣沒提上來,胸口憋得有若撕裂。
小羽,白灝羽,帳內聲音虛弱的人是她的弟弟白灝羽!
為什麽小羽會在這裏?易宸璟不是信誓旦旦對她保證沒人能動白家人一根汗毛嗎?!毫無疑問是易宸暄帶小羽來的,可是小羽究竟怎麽了,為什麽他的聲音挺起來有氣無力近乎衰竭,是受傷了嗎?任性的三弟一向嬌生慣養,他怎麽能受得了殘忍對待?
無數問題縈繞腦中,直到最後白綺歌才猛然想起,還有另一個更可怕的問題。
殺害紅綃公主的事……暴露了?
慌亂目光驚了向來平靜鎮定的神色,白綺歌真希望能立刻衝進大帳保護弟弟,也保護好她費盡心機隱瞞下的殘酷事實。好不容易她才與易宸璟走到今天這步,縱是他承諾過無論真相如何都不再追究她的罪孽,可是,小羽呢?他會放過小羽嗎?曾經擔憂不盡的問題再次擺在麵前,白綺歌臉色發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靜靜地站在大帳外貼耳傾聽。
要忍著,還不能闖進去,倘若小羽並沒有說出那件事的真相,自己這樣貿然闖入豈不是惹人起疑嗎?
帳內審問仍在繼續,易宸璟臉色空前之差,緊攥拳頭青筋畢現。
“他是綺歌的弟弟,對她做過什麽再清楚不過,沒有事實他又怎會憑空捏造陷害自己的親姐姐?那對他沒有半點好處。”易宸暄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座椅扶手,對著易宸璟冷冷嘲諷,“還是說七弟你鬼迷心竅,除了綺歌外誰都不相信了呢?”
“閉嘴,你沒資格叫她的名字。”
沒有外人在場,易宸璟的厭惡毫不掩飾,陰冷語氣根本看不出與之對話的是他同父異母的手足兄弟。負手走到白灝羽麵前,易宸璟眸冷如霜,執著長劍重重杵在虛弱少年肩頭:“我再問你一遍,剛才你說的都是事實嗎?敢有一句假話,我——”
“你想怎樣?殺了他,還是殺了我?”人未到,聲先至,白綺歌的質問打斷了易宸璟冷厲威脅,掀開帳簾,表情漠然地踏入大帳。
隻幾句話她就聽得明明白白,沒有秘密了,關於紅綃公主之死,再不是秘密。
這就是易宸暄千裏迢迢趕來這裏的目的吧,告訴易宸璟讓他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為此不惜把除了她之外唯一活著的當事人抓來作證。本打算北征後再找機會想他坦白真相,看來她又晚了一步,白綺歌可以想象得到,被人捷足先登後易宸璟會是怎樣的惱火,因為她又一次瞞著他,騙了他。
低下頭,白綺歌輕輕扶起癱在地上的弟弟白灝羽,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悲喜。
“不必再逼問小羽,易宸璟,你沒聽錯,害死紅綃公主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