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內除了個別國家軍隊設有軍妓外,通常都是不會攜帶女人出征的,以風紀嚴謹聞名的大遙國皇子將軍麾下居然有女人出現,也難怪霍洛河的士兵感到奇怪,但從說話看來他並不知道眼前女人是易宸璟的皇子妃,自然也就說明目標並非白綺歌。
“皇子將軍,在哪裏?”那人並不把拿著劍的白綺歌放在眼裏,一字一頓的中州語十分生硬。
“隻有你自己來的?”白綺歌不答反問,警惕從目光那人腳下掃過。營帳邊緣一處土色與其他地方不同且明顯有翻過的痕跡,白綺歌恍然大悟,這人,是從地下而來。
粗鄙之人性格多半急躁殘暴,那人也不例外,見白綺歌不回答他的問話,低低怒吼一聲掄起圓刀便向她砍去。
霍洛河族人常年以打獵為生計,總要與野獸較力鬥勇,男人們個個膀大腰圓、結實健碩,力量是普通人的數倍不止,這一刀力道萬鈞,若是正中人身,後果與碎裂的矮腳案不相上下。然而白綺歌在靈敏躲閃的空隙發現,這人雖然力量大得可怕卻沒有什麽技巧,七八次來勢洶洶的砍殺在她閃轉騰挪間均化險為夷,一根汗毛都沒傷到。
野獸終歸不能與人相比,對付野獸的智慧技巧在人麵前毫無作用。
又一次揮砍襲來,白綺歌瘦削身子堪堪向後仰去,胸口防禦全無,那人殘暴麵相露出獰笑,瞅準時機一刀狠狠砍下。本以為即將入眼的是血肉橫飛、支離破碎,不料,看似狼狽的身形忽地閃向一邊,白綺歌一手推在營帳上,借著反作用力敏捷地躲過了攻擊,迅速轉身揚劍刺下,鋒利長劍深深刺入那人後背,一瞬血濺如花。
“別動。”透胸而出的長劍迅疾拔出,白綺歌劍鋒微偏,橫架敵人頸上,語氣冰冷無情。
隻不過是故意買了個破綻,動手多過動腦的霍洛河族襲擊者並沒有看出來,中計受傷後,形勢瞬間逆轉。
“你是什麽女人?誰的?”雙目赤紅的男人咬著牙,唇邊掛下一縷殷紅血絲,憤恨目光死死盯在白綺歌臉上,“不殺我,我殺你!”
“我還不打算讓你死,當然,我也沒有死的打算。”一腳踢在那人執刀的手腕上,強烈酸麻感讓寬大手掌失去力量,彎刀咯啷落地。白綺歌挑起嘴角,高揚頭顱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冷傲:“你不是想找大遙的皇子將軍麽?他是我的夫君,想對他揮刀,你先要過了我這關才行。”
錯愕神情浮現於粗狂男人臉上,本就說不明白的中州語因過度驚訝更加不連貫:“皇子女人?女將軍、不是?”
白綺歌皺了皺眉:“什麽亂七八糟的。別亂動,我問你什麽你答什麽,否則我保證你會比死更痛苦。”想想一個人對付有著巨大蠻力的異族士兵畢竟危險,白綺歌一手執劍一手半掀門簾,目光始終未離開那人:“喬二河?喬二河?”
喬二河剛巧牽著兩匹馬走到營帳前,聽得白綺歌呼喚急忙踏入帳內,目光觸及地上咬牙切齒半跪的粗魯蠻人時,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來半句話。
“發什麽呆?看好他。”劍刃始終不敢離開那人頸項半寸,白綺歌沉下聲指向營帳邊緣,“你是從地道過來的?這樣的地道還有多少?都在哪裏?”
一聲冷哼,霍洛河士兵扭頭朝向一邊,輕蔑之意赫然。
初刻驚詫過後,喬二河已經恢複常態,看著身材矮小的敵人驀地想起哥哥慘死之狀,雙目布滿血絲,狠狠一拳敲在那人背後傷口上。
“蠻狗!蠻狗!天殺的霍洛河蠻狗!”
“喬二河!”白綺歌厲聲喝止住被仇恨衝昏頭腦的年輕人,心裏隱隱湧出愧疚。喬大河是為了救她才死在霍洛河士兵刀下的,身為至親的喬二河內心悲痛憤怒可想而知,麵對仇人卻不能讓他發泄痛苦,那需要多大的忍耐力?他們都還年輕,世事給他們的艱難困苦太多,太多了。
“想報仇以後有的是機會,眼下要以大局為重,不弄清他們如何潛入的會連累大軍敗北,這代價你我都承擔不起。”
聽聞柔聲勸慰後,喬二河喘著粗氣稍稍安定,眼中痛苦之色依舊難掩,然而,看到如此景象的霍洛河戰士非但沒有感到絲毫愧疚,反倒放聲大笑:“豬玀!殺豬玀!大遙豬玀死得好,死得好!”
剛剛壓下的怒火被無情嘲諷咒罵再次掀起,喬二河腦中嗡地一響,哪還有什麽理智可言,提起拳頭冰雹般瘋狂向敦實身軀砸去。
憎恨是人世間最可怕的東西,它可以創造英雄,亦可以將人變成惡鬼,甚至是兩族相爭,不死不休。
淡淡輕歎,白綺歌搖搖頭不再阻止喬二河,感慨恍惚間手裏長劍微微垂下。那霍洛河戰士也不是徹頭徹尾的蠢貨,見白綺歌稍有分神,矮而粗壯的身體猛然躍起,咆哮著迎向鋒利劍尖撲了過去,噗地一聲悶響,已經沾染血色的長劍再次透體而出,位置正在心髒處,濺起的鮮血噴濺白綺歌滿身,觸目驚心。
喬二河與白綺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人竟會主動尋死,愣怔少頃才反應過來,蹲下身摸向那人頸部脈搏,已無動靜。
“正中心髒,一擊斃命,想來是死士一類人物。”收起劍搖了搖頭,順手抹去臉上血漬,白綺歌看向還在發楞的喬二河低道,“好在他暴露了地道所在,至少我們能猜到前番偷襲糧草部隊的士兵從何而來了,由此推想,隻怕現在混亂也與他們有關。喬二河,馬準備好了嗎?”
“就在門外。”喬二河勉強定下心神回道。
既然霍洛河族能精確潛入大軍中部企圖刺殺易宸璟,那麽想要趁大遙前線戰士奮勇搏殺時從後麵偷襲也不是難事,這麽重要的發現必須盡早通知易宸璟,一刻都耽誤不得。抱起易宸璟甲衣衝出營帳,白綺歌翻身躍上馬背,雙腳用力夾緊馬腹,一聲駿馬嘶鳴,於混亂營帳中向前線疾馳。
戰事發生在兩裏地開外,易宸璟匆匆趕到時遙軍已經有不少傷亡,滿地火光亂箭,一片狼藉。
“敵人是突然出現並發動攻擊的,武器主要是強弩和火油彈,將士們很多來不及穿上戰甲,再加上那火油彈落地便著,想防禦都沒辦法。”滿麵灰土的梁宮緊緊握拳,“大將軍,現在正值午夜,士兵們就算想反擊也看不清對麵情況,我們是不是以退為進、防守為主?再這樣下去傷亡會更嚴重,於我軍大為不利啊!”
目光凝視對麵偶爾亮起的一兩點火光,易宸璟長眉凝重:“退不是辦法,我們退他們進,一樣的結果。梁將軍你閱曆豐富,幫我分析分析,霍洛河族這次偷襲究竟有什麽目的?這樣遠距離攻擊就算傷也隻能傷到我軍前沿兵力,況且一到天亮他們就會失去優勢,如此大費周章為的什麽?”
“蠻夷之地,粗野之人,他們根本不懂什麽叫戰術,這麽做不過是想給我軍造成一星半點的傷亡以振士氣罷了。”
梁宮的回答無法解除易宸璟心中困惑,不祥預感積壓心頭,愈發沉重。
馬鳴聲聲打斷了二人對話,易宸璟回過身,隻見皮甲之下瘦小身軀跳下馬飛快走來,身後還跟著理應留守營地的喬二河。
“綺歌?”倒吸口涼氣憋在胸口,易宸璟目光一緊,快步迎上前去,伸手捧住滿是血痕的臉頰,“哪裏受傷了?”
白綺歌搖搖頭,指了指皮甲上大片血汙:“不是我的血,我很好。”
半信半疑打量一番確定白綺歌沒有受傷後,易宸璟沉下臉轉向喬二河,語氣冷厲:“誰讓你帶皇子妃來這裏的?立刻把她送回去!”
“是我執意要來,與他無關。剛才在營地有霍洛河人偷襲,是從地道潛進大營的,我忽然想起這兩次奇襲他們都是天降鬼兵一般突然出現,會不會都是從地道而來?”
“地道?”易宸璟與梁宮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向對麵仍在攻擊的敵人望去。
倘若推測屬實,他們腳踩的黃土之下掩藏著霍洛河汗國無所不至的密布地道,那麽對麵沒什麽力度的攻擊很可能隻是誘餌,真正的威脅來自地下,來自……他們身後。
重重一拳擊在弩車上,易宸璟沉聲低喝:“立刻通令全軍收兵!所有人馬最大程度集中到營地附近!”
負責傳令的士兵躬身領命,還不等回身去執行,一支尾端粘著彩色羽毛的長箭呼嘯著射向血肉之軀,咚地沒入體內——那是霍洛河族自製的強弓,通體精鐵打造,箭簇尖銳無比,普通皮甲根本抵擋不了。
一刹,死寂無聲。
“有、有人偷襲!”少頃,驚恐呼聲乍起,忙於應付前麵夜色裏隱藏敵人的大遙士兵亂成一團,混亂中幾個矮小身影若隱若現,其中一個相距不過五丈,手中弓箭拉著滿弦,直對易宸璟與白綺歌站著的方向。
生死間,心如弦。
肩頭一沉,白綺歌心也跟著一沉,訝然抬首,竟是易宸璟下意識將她緊緊攬在懷中,用自己寬闊肩背麵向敵人,為她築起血肉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