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掉霍洛河汗國前哨繼續北征後不久,第一次交鋒就在靈芸城北不到二百裏的地方上演。對方隻有不到一千人,看樣子應該是臨時湊起的小部隊,麵對二十萬人的遙軍根本不堪一擊,易宸璟把一千輕騎和指揮權交給蕭百善,自己在中軍安然等待勝利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一個時辰後捷報傳來,蕭百善用兵遊刃有餘,以傷不到百人、無人戰死的低傷亡數字全殲敵方。
“霍洛河族人擅長騎射突襲,對大軍征戰並不精通,同等兵力下可發揮實力不足我遙軍一半。盡管我們二十萬兵馬有近一半是臨時充軍以及負責運送輜重的非戰力,想要對抗霍洛河三十萬大軍並非不可能,相較之下反而更有勝算。”清理完戰場繼續行進,蕭百善和梁宮與易宸璟並駕齊驅,認真聽年輕的皇子將軍分析形勢。
“霍洛河三十萬大軍隻是聲稱,究竟是多是少誰也不知道,再說了,那種蠻族除了會燒殺搶掠外連與鄰邦文化交流都沒有,自然不是我大遙國對手。”
梁宮對霍洛河實力嗤之以鼻,易宸璟並不反駁,隻是淡淡道:“成敗一念間,軍史上以少勝多之例比比皆是,不要掉以輕心才好。”沉默少頃,幾天來一直未被提及的人終於出現在易宸璟話內:“蕭將軍,皇子妃可有按我說的安排在中軍隊伍中?”
“回大將軍,皇子妃她……”蕭百善麵有難色,吞吞吐吐半天才繼續道,“皇子妃執意要走在最後與糧草輜重同行,末將怎麽勸也無法改變皇子妃心意,請大將軍治罪。”
“是她自己不從,你何罪之有?不用管她,就讓她跟在最後吧。”
蕭百善與梁宮麵麵相覷,都不知道前段時間如膠似漆的夫妻二人鬧的哪出戲,才幾天而已就一幅互不相幹狀態,可白綺歌終歸是皇子妃,有個什麽閃失沒法向皇上交代,該保護還是要保護的。
梁宮輕咳一聲,稍稍壓低聲音:“大將軍,糧草輜重是三軍命根,我看不如讓陳參軍去後麵看護如何?萬一被偷襲也好有人臨陣指揮,不至亂了馬腳。”
運送糧草輜重的車馬緊隨步兵之後,出靈芸城後大軍又一直沿著大路走,霍洛河族就算想偷襲也沒辦法繞到後麵,根本無從下手。易宸璟明白梁宮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裏又何嚐不是對白綺歌十分擔心?不過礙於麵子無法明說罷了,既然涼宮給了他台階,順著走下去自是必然選擇。
“也好,讓陳安帶一隊人馬在後方巡護,有什麽情況立刻回報。”
梁宮領命而去,性情直率的蕭百善見周圍再無其他人,拉起馬韁往易宸璟身邊湊了湊:“皇子妃昨晚是在篝火邊露宿的,總這麽下去身子怕是要受不了啊!怎麽說也是女人家,身子虛,地氣染多了就容易生病,大將軍不考慮考慮接皇子妃……”
易宸璟苦笑擺擺手:“你若能把她勸回我帳中,這大將軍位置就交給你來坐好了。”
蕭百善幹笑,尷尬縮回一邊。
行軍一個多月,軍中還有哪個沒長眼的不知道皇子妃什麽性格?看著其貌不揚,說起話來卻底氣十足、條理清晰,不吵不嚷也能令人啞口無言,尤其是為了驅寒喝酒時的表現,讓多少血性男兒五體投地甘拜下風——那哪叫喝酒?分明就是喝水!
然而白綺歌最為眾將士稱頌的還是她的智慧與品性,兵械圖一事屬於機密不被普通士兵知曉,可白綺歌的其他行為有目共睹。如何快速整理行軍包裹,怎樣在曠野分辨方向時辰,受了傷該把布條綁在哪裏才能最有效止血,遇到突發情況各種手勢、哨聲分別代表什麽意義……
還有,許多從不被將領們注意的細節也在白綺歌潛移默化的影響中逐漸改變,譬如以前軍中也是賞罰分明卻沒個標準,白綺歌用行動告訴眾人責而不罵、罰而不打、懲則嚴、悔則寬遠比嚴酷刑法來得更有效。
一介女子能有如此魄力、認識實乃罕見,不知不覺中,白綺歌在軍中的威望與日俱增,當在靈芸城公開皇子妃身份時非但沒有引來眾將士排斥,反而更加受到尊重。
“大遙有皇子妃這樣的奇女子,真是我朝幸事。”蕭百善不禁感慨。
易宸璟輕描淡寫瞥了一眼,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與誰相說——這樣聰慧強勢的女人偏偏是他妻子,自古一山不容二虎,他們兩個在一起最大的問題就是誰製得住誰,可惜還沒等到那個階段就接連發生無數波折坎坷,現在他是真沒有精力去理會。
等北征結束吧,回到遙國後再開誠布公好好談一談,至少讓她明白他是真心實意想要走下去,和她一起。
跟在大軍最後的白綺歌見到參軍陳安並不意外,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從古至今糧草輜重都是出征行軍重中之重,她選擇留在大軍末尾一來是為躲避與易宸璟見麵,二來就是為了看護糧草、提防敵人偷襲三軍命脈,身為主將閱曆豐富的易宸璟想到這點命人來看護不足為奇。
當然,白綺歌並不知道陳安接到的真正命令是保護她,不惜一切。
幹脆地推脫掉陳參軍“順便”提起讓她回易宸璟營帳過夜的建議,白綺歌依舊在夜色裏和衣而臥,枕著頭盔蓋著又髒又破的薄毯,躺在篝火不遠處向迷蒙月光說晚安。
不用再陪著易宸璟點燈熬油研究軍情,分開的每一夜白綺歌睡得都很早,隻是不如以前那樣安穩深沉,沒有溫暖胸膛遮蔽夜風,她尋找不到任何安全感。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聲突兀鳥叫將白綺歌驚醒,睜開眼看看四周,所有士兵都睡著,此起彼伏的鼾聲比那聲鳥鳴更大,然而曾經身為特種兵的直覺與敏感讓白綺歌立刻意識到,那聲鳥鳴有古怪。
人要睡覺,鳥也要睡覺,深更半夜又是在遼闊曠野,哪來的鳥抽風鳴叫?
麻利翻身而起,白綺歌一手摸向腰後短劍,一手扯去身上薄毯,輕手輕腳向鳥鳴傳來的方向探尋過去,警惕目光不斷逡巡四周。天色很暗,取暖的篝火雖然還未熄滅卻也沒有多少火光,周圍景物都籠罩在濃濃夜幕裏難以看清,那聲短暫鳴叫後再無聲響,一時間也找不出聲音傳來的具體位置。
行軍不比平時,風吹草動都要倍加留心,一個大意就有可能造成潰敗局麵,深知戰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白綺歌不敢掉以輕心,堅持在遠離篝火的黑暗中悄然搜索。
適應周圍黑暗後,借著朦朧月光稍微可以看清身邊環境,白綺歌薄唇緊抿,深一腳淺一腳踏入雨後泥濘水窪,盡量減緩速度悄無聲息接近對麵茂密草叢,向其中一處傳來窸窣響聲的地方慢慢走去。
夜風吹透布衣,腳下水窪冰冷,內外交襲的寒冷讓白綺歌不停戰栗,感覺上亦比平常遲緩不少,專注在對麵草叢時對身後漆黑中有一道人影無聲接近毫無察覺,距離近到不能再近時,一隻手掌忽然從身後伸來,將纖細腰肢緊緊攬在懷裏。
“誰?!”剛低低喝出一聲就被捂著嘴,冷不防被人從後麵偷襲製住,白綺歌一失神導致重心不穩,踩著濕滑泥水的腳一閃,整個人向後仰到。
“噓——”溫熱手掌穩穩托住白綺歌後背,熟悉嗓音輕輕響起,“別亂喊,那邊有人。”
呼吸陡然停頓,背著月光而站的人露出模糊麵容,不用看清,白綺歌已經聽出護她不至摔倒的人是誰。
咬著下唇迅速穩住重心重新站起,毫不留戀躲開溫暖胸膛,對麵草叢窸窣聲變大的瞬間,白綺歌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撥開草叢,飛起一腳狠狠踢在鬼鬼祟祟的人影身上。
“媽呀——”一聲哀嚎,帶著哭腔的求饒劃破夜色,“鬼爺爺饒命!閻王爺饒命!”
費了好大力氣看清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的人是誰後,白綺歌氣得直笑:“什麽鬼爺爺閻王爺,站起來好好說話!”
“皇、皇子妃?!”聽得白綺歌聲音,那人終於停下鬼哭狼嚎戰戰兢兢起身,哭喪著臉一個勁兒抹眼淚,“皇子妃怎麽走路都沒個聲音?我還以為是有鬼來抓我呢!”
“大半夜不在營地睡覺,跑這裏來幹什麽?”這人白綺歌認識,他是負責押送糧草的新兵之一,年紀不過十四、五歲,還是個懵懂少年。如此年輕的孩子不太可能有什麽貓膩,是而白綺歌直白相問,並沒有要送回營帳公開審問之意。
少年似乎還沒從驚嚇中回過身,說話時仍帶著哭腔:“我、我……我內急……”
“內急你學什麽鳥叫?”白綺歌氣得在少年頭上狠狠一拍,“都在睡覺呢,你學鳥叫是想吵醒誰還是嚇唬誰?”
略顯年幼的麵龐一片通紅:“冤枉啊皇子妃,我那是吹哨,不是學鳥叫。我從小就有這毛病,不吹哨尿不出——”
“行了,嘴上沒個把門的。”低沉嗬斥打斷少年回答,身後的人揮揮手不耐喝道,“回去睡覺,再——再有情況不許胡亂吹哨,不然以後就永遠別喝水。”
從白綺歌身後走出的人顯然把少年嚇到了,渾身一僵打了個寒戰,臉色也瞬間慘然。
“大、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