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原野上竟然有人出手相救,這讓那些亡命徒始料未及,更糟糕的是,仿若天降的男人實力顯然遠在他們之上,一根柔韌長鞭看似幾下無意甩動,十把鐵鉤紛紛落地,被長鞭抽麻的手腕半天也緩不過來勁兒。
“這位英雄功夫甚好,兄弟們佩服,不過兄弟必須事先提醒一句,這種風頭出不得!”為首男人心裏雖沒底,嘴上仍十分強硬。
帶著虛假敬意的威脅並沒有得到回應,長鞭一端垂地一端握在纖長掌中,任誰稍有動作便會被似乎有生命的長鞭盯上,剛剛吃過苦頭的眾人滿心戒備,均乘馬原地踏步。所有人中唯獨白綺歌沒有緊張神情,望著那張精致近乎妖嬈的麵容長出口氣,握劍握得發酸的手也終於能放鬆力道,身心都鬆懈下來。
“過來。”簡短而平淡的聲音傳來,白綺歌警惕地跳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赤紅色馬匹旁邊,麵對伸向自己的手掌遲疑片刻後緊緊拉住,借著力道翻身坐到後麵。
那幾人見白綺歌就要被人救走自然著急,互換眼色後方欲突然發難,誰料長鞭撤回,一把零碎東西撒了過來,盡數落在眾人馬匹之前鋪滿大片地麵。定睛看清撒下的東西是什麽後,亡命徒們不得不放棄追擊,眼睜睜看著白綺歌坐在神秘人馬後絕塵而去——那是一堆細小卻尖銳的拐形鐵釘,馬匹要是一蹄子踏上去就會使其中一端翹起紮入馬腿,再無行動能力。
這是山匪賊寇用來阻擋官兵追擊的小玩意,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那個神秘人又為什麽會在千鈞一發之際出現救走白綺歌?為首的男人跳下馬恨恨踢起地麵泥土,心裏困惑卻比懊悔更濃,隻是人已經逃走,再怎麽自責也沒用了,這次任務徹底失敗。
遠遠回望沒人追來,白綺歌可算鬆了口氣,頓感筋疲力盡,渾身提不起半點力氣。
“你又救了我一次。”收起短劍別在甲衣之下,白綺歌輕道。
之前冒冒失失闖入校軍場找雲鍾縉就是被他救回的,雖然當時他蒙著半張臉,平日表現又全不像會幫她的樣子,白綺歌也一度懷疑神秘人到底是不是蘇瑾琰,可這次她百分之百肯定,救她的人就是蘇瑾琰無疑。
一樣的身姿,一樣的麵容,一樣的聲音,一樣的碧色眼眸,不是蘇瑾琰還能有誰?
“帶我去靈芸城,”猛地想起易宸璟還生死不明,白綺歌瞬間失去冷靜鎮定,緊拉著勁裝衣袖語氣急迫,“易宸璟有危險,我必須找到他!”
馬速沒有如她所願加快,倒是被要求的臨時馬夫淡淡開了口:“他沒事,有人救了他,人就在城內。”
“你怎麽知道?”
“信不信由你。”
隻這兩句對話,之後無論白綺歌怎麽焦急詢問對方都不再開口,徑自駕著馬向驛路方向行去。
長時間奔波追逃令白綺歌體力近乎透支,得知易宸璟暫時平安後精神上也放鬆下來,顛簸的馬背上,竟然就那樣迷迷糊糊坐著睡了過去。認真馭馬的男人感覺背上一沉被她無意識靠住,先是一愣,繼而露出一抹無奈表情,悄悄放慢速度以便讓她睡得安穩些。
望山跑死馬,茫茫原野亦然,廣袤平原看著近實則遠,返回驛路已經是半個時辰後,距離靈芸城尚有很長一段距離。
馬蹄安穩停下,白綺歌依然沉浸熟睡之中沒有醒來的意思,看著驛路邊一間冷清小客棧,碧色雙眸泛起一絲不忍猶豫。沉默片刻,白秀手掌伸到背後輕輕觸在白綺歌肩頭,驀地一用力,全無防備的單薄身子禁不住那力道推搡,直接從馬上跌落,重重摔在堅硬地麵。
沒有夢境的睡眠被突如其來的下墜感與劇痛驚醒,白綺歌嚇出一身冷汗,睜開眼,卻見高瘦身影遮住陽光,自上而下靜靜看著她。
“剩下路程自己走吧。”
再無其他隻言片語,碧綠雙眸甚至沒有更多停留,調轉馬身,絕塵而去。
這個樣子要怎麽自己走去靈芸城?白綺歌苦笑,揉著扭傷的腳腕坐在原地。她實在分不清剛才那一推是有心還是無意,馬背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摔下來傷到幾乎可以說是必然的事,不過是蘇瑾琰的話倒不至意外——那人時而幫她時而害她,淡漠近乎死板的精致臉龐下是陰晴不定的怪異性格,總也摸不清虛實,大概是被易宸暄折磨的吧。
然而白綺歌還是忍不住感到奇怪,為什麽蘇瑾琰不留在易宸暄身邊而要跑到千裏迢迢之外的邊疆?那些人可以確定是易宸暄派來暗殺她和易宸璟的,按道理蘇瑾琰不是該幫他們麽,怎麽反過來救了她呢?
疑問越來越多,如果說易宸暄是她沒能及時發覺的虛偽假象,那麽蘇瑾琰就是一團迷霧,撥不開、看不透,在易宸暄與易宸璟兩方勢力之間飄忽不定。
望著看不見遠去身影的驛路出神思考,白綺歌沒注意到客棧大門悄無聲息推開,有人正一步步接近。
“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受傷了嗎,小兄弟?”溫和聲音忽地傳來,白綺歌一楞,恍然想起自己還穿著甲衣高束長發,像極了少年新兵。
“不小心扭了腳,坐一會兒就好了。”白綺歌隨口敷衍,忍著疼痛扭過身子想要看一看後麵是誰——那聲音總覺得在哪裏聽過,一時想不起來。寬厚手掌伸到眼前,金絲繡邊的衣袖代表著富庶,與邊境的貧瘠格格不入。抬起頭,目光觸及對方麵龐,白綺歌訝然失聲:“是你?!”
柔和麵容線條幹淨,碧色眼眸與蘇瑾琰酷似,眸中如流水安寧、波瀾不驚,淺金色發梢耀眼明亮,唇角微翹,一身平和氣息溫潤如玉。那樣令人難以忘記的翩翩風度深刻心間,是而即便這次沒有麵具遮掩,白綺歌還是立刻就明白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
是他!帝都集市上送她短劍的行商!
“小兄弟認識在下?”那人微微有些吃驚,詳細打量一番後也認出了白綺歌,頓時笑容大綻,“原來是姑娘你!恕在下眼拙,隔著這身甲衣竟然沒能馬上認出,真是失禮了。”
白綺歌長出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這個並不熟悉的男人有種莫名其妙的信任感,盡管這才是第二次見麵。
“姑娘一身甲衣,難不成是隨大遙軍出征的?也沒見遙軍過來啊,怎麽姑娘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
“說來話長,不便贅敘。公子可以幫個忙嗎?我急著趕去靈芸城,可是這腳……”白綺歌指了指腳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年輕行商。求人幫忙不是她喜歡做的事,可眼下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一直擔憂易宸璟的心又始終放不下,無論如何,白綺歌都想要盡快趕到靈芸城與易宸璟相見。
“看我糊塗的,連這麽重要的事都忘了。”重重拍下額頭,年輕行商急忙扶起一瘸一拐的白綺歌,揚手指了指客棧,“正巧晚些時候我也要去城中,不如結伴同行如何?客棧還有空房,姑娘不妨先休息休息,現在驛所沒有空閑馬匹,再著急也無計可施。”
冷冷清清的客棧確實不像常有人往來的樣子,白綺歌遲疑片刻點點頭:“也好,麻煩公子了,所用花銷到城中後我會加倍奉還。”
“些許小錢,不必在意。不過在下有個小小請求,希望姑娘能答允。”碧目商人一本正經道。
“公子言重了,兩次幫忙感激不盡,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便是。”
“也不是什麽重要之事,”穩穩扶住白綺歌肩膀,溫和笑容坦誠直率,“隻是希望姑娘別再叫我公子了,聽著未免生分,還是叫我的名字吧——寧惜醉。”
忙裏偷閑寧惜醉,花間著語故相矜。
這人倒和他的名字一樣,閑逸有若隱者,一身風華好似不染凡塵,配上異族雪膚碧眸、淺金長發,憑空染了幾分謫仙之姿。
在寧惜醉的攙扶下進客棧休息半晌,白綺歌簡單說明了情況但並沒有道出皇子妃身份,隻說是自己是七皇子麾下一個無足輕重的部屬,副將叛亂中與易宸璟失散。寧惜醉似乎對這些不感興趣,反而念著白綺歌的名字讚歎半天,幾經催促才結算房錢、打點好諸多事宜,又特地找客棧掌櫃弄了瓶跌打藥給白綺歌塗好後方扶著她下樓,小心翼翼攙到馬車上。
“此去靈芸城路途不遠,隻是拉著兩車易碎貨物不能疾行,委屈白姑娘多忍耐些時間。”
白綺歌搖了搖頭:“能趕去足矣,如果沒有遇到寧公子,我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到達。”停頓少頃,白綺歌目光淡淡掃過,有意無意問起毫不相幹的事:“寧公子眸色發色都與大遙種族不同,想來應是異族貴客,獨自在他鄉異地行商多年不覺得孤單嗎?還是說,寧公子在大遙亦有同族鄉親,也如你一樣擁有如此奇妙顏色眼眸的人?”
蘇瑾琰,寧惜醉,這兩個人都擁有同樣的眼睛顏色,更值得注意的是,蘇瑾琰沒有任何解釋就將她丟在客棧門前,而寧惜醉又恰巧出現,這一切真的是巧合嗎,又或者是另一場卑劣騙局?
被騙太多次,白綺歌已經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即便她對寧惜醉充滿好感。
“有,當然有。”寧惜醉笑意不改,依舊溫潤親和,“並且,就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