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濤是武將出身,生死戰場也沒少踏過,多年軍旅生涯給了他極為出色的反應力,當閃著寒光的短劍直直刺來時,他想都沒想下意識向後仰去,堪堪避過白綺歌手中利刃。
突襲一擊沒能命中,白綺歌並不氣餒,手腕一轉,短劍由執拿變為倒提,仍是迅速無比地向齊濤刺去。齊濤人在馬上行動不便,可以逃竄的地方也隻有巴掌大一塊兒,盡管聽到短劍破空刺來的聲音卻無處躲避,噗地一聲,短劍深深沒入大腿。
慘叫沒能換來旁邊十個亡命徒幫助,對於這種背叛者他們毫無敬意,與其出手相助倒不如冷眼旁觀看熱鬧,反正給他們好處的人隻說殺了征軍主將易宸璟與他身邊女扮男裝的皇子妃就可以,又沒說要保護從中聯絡安排的齊濤。抱著如上想法,為殺人而來的亡命徒或笑或麵無表情,總之,沒人打算上前製住白綺歌。
並非他們憐香惜玉有放白綺歌一馬的意思,而是他們太自信,自信敵寡我眾的情況下白綺歌無路可退,插翅難逃。
飽飲鮮血的短劍又一次貼上齊濤脖子,強忍疼痛臉色煞白的反叛副將瞪著麵前冷峻女子,眼神卻難掩驚恐,對死亡的畏懼終是高過一切。見那些人似乎沒有阻攔的意思,白綺歌稍稍放心,拎著齊濤衣領一把將他拽下逼在馬身上,語氣冷硬如鐵:“易宸璟到底有沒有受傷?他在哪裏?”
齊濤已經流了很多血,加上冷不防被突襲再次受傷,這會兒連反抗一個女人的力氣都沒有,又何況氣勢淩駕於上的白綺歌?狠狠咽了口口水,齊濤戰戰兢兢地盯著頸間短劍,聲音明顯發顫:“我、我不知道,墜馬是我隨口胡說的,但真的有人去追他和鄭將軍了,之後怎麽樣我不清楚……”
生死關頭沒有假話,像齊濤這樣貪生怕死的人更不會用性命說謊。
白綺歌餘光向身後眾人瞟去,見他們都未加防備,猛地把齊濤推向眾人身前,自己則以極快速度翻身上馬,雙腳勒緊馬腹,一聲嘶鳴,一人一馬在眾目睽睽之下瞬間奔出十餘丈遠。
那些亡命徒剛才要殺她的時候紛紛下馬,倉促間來不及做出反應,白綺歌就是抓住這個契機萌生出馭馬逃跑念頭的,之前挑選那個高瘦男人也好,突然襲擊齊濤也好,都是為了掩人耳目,為自己奪馬的真實意圖做掩蓋。
一番設計沒有白費,無論是齊濤還是那些亡命徒都沒想到白綺歌會有如此舉動,等到回過神罵罵咧咧想起要追時,眼前哪還有白綺歌身影?
“不能讓她跑了,那位大人追究起來咱們誰都沒好。”為首的男人惡狠狠啐了口吐沫,臉上懊悔不盡,“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刀宰了她!好在雨後土路鬆軟,順著蹄印就可以追蹤得到。那女人騎的馬已經跑了很久,應該不會再堅持很長時間,都上馬,誰先逮到她就能多拿一份銀子!”
亡命之徒,生死不懼,他們想要的就是銀子和出路,十個人毫不猶豫上馬疾馳追去,隻留下齊濤捂著汩汩流血的大腿哀嚎呻吟,求天不應,叫地不靈。
脫離重圍還算不上是解除危機,白綺歌自知馬術絕對比不過那些常年在馬背上顛簸的人,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追上,現在惟願能趕在他們追來之前進入靈芸城,那裏有駐兵在,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其實想要躲藏哪裏都可以,白綺歌如此著急進入靈芸城還有另外一層打算——闡明情況,搬救兵,無論碧落黃泉也要找回易宸璟。
他不可以死,在她還活著的時候。
然而白綺歌低估了那些人的速度,縱馬奔行不到半個時辰,身後便傳來漸近的雜亂蹄聲與怪腔怪調的呼喝,那些人似乎把她當成了逃不脫的獵物,一邊掌控速度追逐著,一邊欣賞她疲於奔命的狼狽。
抬頭看看,視線中靈芸城已經有了模糊輪廓,高牆大門隱隱可見,可是,她還能堅持到城中嗎?身後的人會允許她逃脫嗎?
咬著牙夾緊馬腹,白綺歌分明感覺到馬速越來越慢,心裏焦急也越來越甚,再這樣下去用不了片刻就會被追上,那時再不會有人粗心大意到給她留下生路,或許能給她的就隻有一道刀光,一泊熱血,一具屍體,一場遺憾。
與殺機四伏的遠疆相比,大遙帝都的皇宮不知要安寧多少倍,所有人都在翹首等待前線捷報傳來,唯獨遙闔殿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
“他走多少天了?”依舊是香氣繚繞的房間,依舊是錦衣玉容的男人,就連那雙陰鷙眼眸也不曾有半點改變,隻是周圍好像少了什麽東西,一眼看去極不協調。
“六、七天,或者更久些。”戚夫人跪在地上,臉上麵紗隱隱有血跡溢出,虛弱得連聲音都不太清晰,“大軍出征後幾日就走了,他手裏有殿下的令牌,我以為又是殿下要他出去辦事,所以就沒在意……”
手中茶杯毫不留情摔在地上,濺起碎片緊擦戚夫人麵頰劃過,又幾道閃著血光的淺淺傷口留下。易宸暄怒氣不解,抬起腳狠狠踹在戚夫人肩上,瘦得不能再瘦的身子委頓在地,他卻沒有半點憐惜之意。
“瑾琰,蘇瑾琰……你若敢壞我好事,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猙獰表情望向門口,沒有絕美男子垂首守候的院落空空蕩蕩,說不清是冷寂還是枯燥。
那是用盡卑鄙手段好不容易才束縛在身邊的重要棋子,如果連蘇瑾琰都跑去幫易宸璟,那他還有什麽本錢與易宸璟爭皇位、搶天下?低頭看著手裏藥瓶,易宸暄眯起眼睛,狹長眼眸冷光蕩漾,嘴角一抹冷酷笑意森寒刺骨。
“我怎麽忘了,就算瑾琰他有心幫易宸璟,恐怕也沒有命能捱到那天吧?”細長手指捏住戚夫人尖削下頜,逼迫她仰著頭對準陰冷雙眼,毫無愛意的吻落在蒼白唇瓣上。易宸暄喜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她眼睛,因為能看見恐懼、看見臣服,卻看不見厭惡,這會讓他覺得,也許自己還算是個人。
“唔……”離開時,戚夫人悶哼了一聲,唇邊滾下兩滴血珠,是他咬的。
滿意地看著自己留給別人的又一道傷口,易宸暄終於不再感到憤怒:“瑾琰身上的藥隻夠支撐半月,半月內不能趕回來,他會生不如死。七七,你知道嗎,瑾琰恨我恨得要死,他隻是不敢殺我而已,倘若有一天他能離開我了,絕對會毫不猶豫用最可怕的方式來報複我。你們都一樣,都裝作溫順馴服,其實心裏恨透了我不是嗎?我喜歡這感覺,喜歡全天下人都痛苦著、隻有我一個人高興快樂的感覺!等我坐上皇位……”
之後會發生什麽,戚夫人沒有聽見,蒼狂近乎瘋癲的笑聲淹沒了一切,也淹沒了她的微末懼意。迎著笑聲戚夫人慢慢站起,伸手抱住笑彎了腰的大遙五皇子,溫柔如水。
“哪怕世間所有人都背叛了你,還有我在。”
總有人為一個許諾一句話搭上一生歲月,不管對方是對是錯,是成是敗,是生是死,一如白綺歌的堅持,隻為那個她答應要為其謀劃江山的男人。
馬身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傷痕,白綺歌從不知道原來麻繩也可以當做武器,不傷人隻傷馬,卻能讓人在馬背上體驗何謂心驚肉跳,何謂命懸一線。希望是美好的,現實卻很殘酷,距離靈芸城還有很遠時,那些亡命徒就已經從兩麵包抄上來將她團團圍住。
薄刃雲頭刀鋒芒畢露,寒光擋住白綺歌去路,亡命徒之首臉色陰沉,還在為剛才自己的豪爽性情卻換來被人橫擺一道而憤怒:“我給你機會讓你舒舒服服去死,是你自己不知好歹非要看看什麽才是地獄,也罷,反正我們兄弟自來就不是什麽好人,讓你見識見識也無妨。”
一個眼神使過,其他人有條不紊地逐漸縮小包圍圈,每個人手中武器都換成三尺來長的鐵鉤,末端不是實心鐵棒而是帶著倒鉤的空槽。白綺歌對冷兵器研究不多,但這種離奇設計她卻是明白的,那空槽一旦紮入體內便會成為導管使血液不斷流出,令人活生生失血而死,痛苦異常。
拉緊韁繩讓已經接近死亡的馬止住腳步,輕輕撫摸兩下馬頭,白綺歌深吸口氣,握緊短劍。
“還想作垂死掙紮?”有人嗤笑。
“現在不是還沒死麽?”白綺歌反問道,澄淨目光裏隱含令人肅然起敬的堅毅,“但有一口氣在,決不放棄。”
那樣頑強近乎偏執的精神讓眾人再次訝異,為首的男人滿麵困惑,實在不能理解眼前女子毫無意義的抗爭究竟是為了什麽。假如有機會,他真想好好問這個女人許多問題,可惜,那隻是假如,而不能成真。
十把鐵鉤相互碰撞叮當作響,包圍圈縮至身前一丈距離,不知誰低低道了句“一路走好”,仿佛有人無聲命令一般,鐵鉤齊齊舉起,落下。
入肉疼痛沒有降臨,痛苦低鳴也不是發自自己口中,白綺歌隻看得到一段長鞭如蛟龍般遊走躍動,將周圍十人瞬息逼退到十步開外,而在被強製破開的空隙後,一個不知該說是熟悉還是陌生的身影闖入視線。
“蘇瑾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