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仿若凝滯,周圍靜謐得連心跳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好在還能聽到,不然白綺歌真要懷疑自己的心髒是否還在跳動。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莫非仍是夢境一部分,睜開眼就會消失嗎?若不是夢境,他又怎麽可能會說出這種話,怎麽會問她說,做我妻子,你可願意?
他的恨那樣熾烈不加掩飾,他的愛那樣癡狂從未改變,即便白綺歌曾有過那麽一絲期盼希望他可以忘記紅綃,卻從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他不恨她已經很難得,代替紅綃成為他妻子,根本就是世上最荒唐的夢境。
“聯姻替嫁,我本就是你的妻子,還有什麽願意不願意之說。”巧妙偷換話題,白綺歌不動聲色抽回手掌,對易宸璟的問題避而不答。
易宸璟自然不滿足於她模棱兩可的回答,眉頭微皺,聲音低沉:“不願意麽?”
“這玉簪你說過隻紅綃公主一人戴得,放在我這裏不合適。”摘下玉簪交還給易宸璟,白綺歌低垂眼臉,表情沒有半點變化,“我隻是個掛名皇子妃,身份低微又無才無貌,他日你榮登皇位自會有合適女子扶為皇後,之前的路有我和戰廷相伴,之後的路,另尋佳人吧。”
預料到她會驚訝,卻沒料到她會拒絕,易宸璟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玉簪半舉,眼中有不信不解,更多是難以接受。
白綺歌從小就喜歡黏在他身後,他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長大後明知他深愛的人是紅綃還屢屢吐露真情甚至甘願為妾,而今為了他的皇圖霸業,她收斂光芒默默相助,連親生骨肉都為他忍痛舍棄,為什麽卻不肯接受他給予的名分?
忽地拉住纖細皓腕,易宸璟深吸口氣:“因為恨我攻破昭國連累白家,還是恨我之前那樣待你?給我個理由,我不相信你會心甘情願做一輩子名不副實的皇子妃!”
“的確不甘心,一輩子太久了,我沒那麽好的耐性。易宸璟,我答應過會幫你坐上皇位但沒有說那之後還要在你身邊,你當上皇帝那天就是我返回昭國之日。不用擔心我會反悔,我沒有那麽卑鄙,所以你也不需要想盡一切辦法來留住我,現在這樣的關係我已經很滿足。”白綺歌笑得淡然,所有苦澀都吞到肚子裏,半點也不肯讓人發現。
她多想幹幹脆脆一口答應,可是她不敢,易宸暄帶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她無法接受再一次虛情假意的背叛,尤其是易宸璟,前世今生她愛上的第一個男人。提及孩子時他選擇立刻轉開話題的反應讓白綺歌如墜冰窖,連失去親生骨肉都不在乎,他又怎麽可能會在乎她?無非是他的尊嚴或者野心在作怪,不願浪費任何有用棋子,不願把一步好棋讓給別人下手,完全不關乎感情愛恨,僅此而已。
早知道是被欺騙的結局,還不如不貪戀那一刻歡愉,最後落得遍體鱗傷。
“好了,這件事我不想再聽,說些別的吧。”阻止還想辯解的易宸璟,白綺歌故作輕鬆揚了揚手裏的信,“我需要準備些什麽?”
“該準備的東西我都替你準備好了,這兩天你好好休息。哦對,明天還有份大禮要送給你,早點到書房,我等你。”易宸璟收好玉簪,片刻前滿腹衷情模樣消散無蹤,兩人之間言談又如往日般平淡似水。
白綺歌婉拒之意如此明顯,易宸璟自知沒有解釋下去的必要,感情不是兒戲,強求不來。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放棄了,就如同深愛紅綃這麽多年,遠超常人的固執不允許他說放手就放手。他明白得很,白綺歌仍然不信他,不相信他是真心一片而非出於利用她的目的,這怪不得任何人,隻能怪他當初傷她太深,身上、心上血淋淋的傷口直至今日仍未痊愈。
慢慢走下去吧,封疆路漫漫長遠,帝業亦非一日之談,他有的是時間讓白綺歌消除誤解、卸下防禦,終有一日她會像從前那樣信任他,將一生幸福交托給他。
對白綺歌,他誌在必得。
斂塵軒最陰冷角落,無人清理積雪的低矮柴房外,白如細玉的圓潤手掌握著鑰匙,哢噠一聲解開沉甸甸大鎖,緊緊鎖住柴門的粗重鐵鏈啷當落地。
“嬈兒,嬈兒?”推開門,素鄢急切呼喚,被呼喚的人卻靜靜坐在柴草堆後貓一般蜷縮著,兩隻眼睛充滿怨毒。
一個月,她被囚禁在冰冷陰暗的柴房中整整一個月,沒有人來看她,沒有人關心她、在乎她,隻有送飯的老仆每天開一次門,關一次門,留下冰冷的殘羹剩炙讓她不致餓死。人都是會變的,尤其在經曆大起大落之後,再弱小的人也會變得扭曲,變得瘋狂。
“嬈兒,快起來,咱們出去,這裏冷得要命,再待下去你會凍死。”素鄢眼圈一紅,心疼地抱住妹妹,卻被無情推開。
“我若該死,上天早就讓我死在這柴房之中,還用得著你來噓寒問暖同情可憐嗎?”冷冷看著親生姐姐,素嬈站起身,披在背上的破舊棉絮掉落在地。一襲舊被,一餐粗食,每天與她相伴的就是這些,而不是眼前梨花帶雨的姐姐。還帶著稚氣的臉龐露出古怪笑容,素嬈低下頭,毫無光澤的漆黑眼珠一動不動,陰沉得嚇人:“姐姐,一個月了,你可有來看過我一眼?你看看,看看我的指甲,我每天在木頭上一道道劃過,指甲折了,皮肉爛了,我卻等不來你救我。姐,你是我姐姐啊!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為什麽連你都不肯幫我!”
素鄢被妹妹瘋狂模樣嚇壞了,渾身一抖跌坐地上,眼中流露出哀傷:“不是姐姐不想救你,實在你犯下的錯誤太嚴重,殿下隻罰你在柴房中囚禁,現在又許你獨留斂塵軒等我們回來,這已經是天大恩赦。嬈兒,別再錯下去了,就算我求你還不行嗎?好不容易我們有了能夠吃飽穿暖的家,你還想要什麽?”
素嬈不回答,蹲在素鄢身旁一味冷笑,冰冷手指撫過豐腴肩頭,輕輕觸在那張和自己並不相像的臉龐上,語氣陰森:“家?那是誰的家?你的還是我的?姐,你知道嗎,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軟弱,凡事不爭不搶,總擺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我們跟著娘親顛沛流離那麽多年,難得遇到一個能收留我們的地方,你想眼睜睜看著從此安享富貴的機會被人奪走,任人頤指氣使踩在腳下嗎?你可以忍,我絕對不會!”
“綺歌從沒有和我們爭奪什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嬈兒,你一心想爬上皇子妃之位這我知道,可你有沒有想過,皇子妃是誰都可以當得的嗎?”深深了解親生妹妹的素鄢明白素嬈所指何意,神情裏摻雜了幾許悲戚,緊緊握住臉側冰冷手掌聲音顫抖,“愛或不愛沒人能強求,綺歌初來乍到倍受欺辱,可她還是得到殿下傾心,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清,你又何必斤斤計較非要去爭那虛名?一處安身地,一日平安喜,再執迷於無望目標你會毀了的,嬈兒……”
“行了,別跟我說那些大道理。我隻知道白綺歌也是人生肉長的,她不比我多什麽。有她,殿下不會看你我半眼;沒她,早晚敬妃娘娘會從我們之中選出一人做皇子妃。姐姐,從小到大都是你護著我,現在輪到我來給你榮華富貴了。”
近乎扭曲的笑容根本不可能讓素鄢安心,心裏恐慌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嬈兒,你想幹什麽?聽姐姐一句勸,別再害綺歌了好嗎?!”
“不,好!”咬著牙一字一頓,素嬈甩開撲過來的素鄢,惡毒眼神在陰暗柴房熠熠發亮,“你聽著,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是幫一個外人還是要我這個妹妹?!你可以幫她,沒關係,不過我告訴你,白綺歌不會活太久。姐姐,你沒發覺異樣嗎?這麽冷的天,這麽簡陋的飯我依舊活著。實話告訴你,有貴人暗中幫我,白綺歌,必死無疑!”
蒼狂笑聲近乎歇斯底裏,素鄢怯怯地看著笑彎了腰、笑出了淚的素嬈,總覺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相依為命半生的那個妹妹。她心愛的妹妹不會這般醜陋瘋狂,如此被嫉妒迷失雙目、一步步走向歧途的人,是誰?
來不及想太多,腦後忽地傳來一陣劇痛,視野裏天旋地轉漸漸黑暗,軟軟倒地前素鄢聽到一個男人陌生的聲音,而後再無知覺。
“你——!別碰我姐姐!”笑聲戛然而止,素嬈換上驚恐表情死死盯著門口,盡管害怕到雙膝發抖,仍拚命尖叫著把昏倒的素鄢拖到自己身邊緊緊抱住。
“管好你的嘴,再讓我發現你說了不該說的話,下場和那兩個被杖斃的宮女一樣。”碧色雙眸毫無感情,精致容顏麻木漠然,蘇瑾琰揉了揉手腕,看都懶得看素嬈一眼,“皇上下了密令,準許白綺歌隨軍出征,一旦她在易宸璟身邊立下軍功,你們姐妹便再無出頭之日。”
心髒瞬間被冰冷攫住,素嬈吞口口水,語氣竭力保持著鎮定:“我該怎麽做?”
“用不著你做什麽,從中傳話便可。”蘇瑾琰掏出封信丟到地上,“出征之前拿著這封信去找齊濤齊副將,之後但凡有任何回信都要及時給我送來——隻要你老實聽話,我保證,易宸璟回來時帶的,隻會是白綺歌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