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雲鍾縉的回答,白綺歌心涼了半截。如果他隻是目擊者而已,知道紅綃公主之死背後陰謀的可能性很小,除非已死的白綺歌本人曾經把所有一切都告訴他,否則秘密真的要永遠掩埋了。
“把你看到的仔仔細細說一遍。”抱著殘存的僥幸心理,白綺歌低低喝道。哪怕隻有一線希望她也不想放棄,雖然易宸璟已經答應無論她是否為害死紅綃公主的元凶都不會再追究,可是,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痛,也將會是他窮盡一生都無法解開的心結,白綺歌不想看他為此糾結一世,更不想兩人之間永遠隔著一層名為猜疑的迷霧。
冰冷刀尖抵在雲鍾縉喉結處,雲鍾縉小心翼翼偏過頭,聲音依舊帶著顫抖:“那、那天我去找白將軍請教兵法,白將軍看天氣陰沉好像要下雨,於是托我帶件衣服給你,我就按白將軍所說去湖邊找你,沒想到、沒想到就看你和紅綃公主在那裏爭吵,然後你就叫了幾個人來把紅綃公主給……再後來我不小心發出聲音被發現了,那幾個人逼著我也做同樣的事,不然就要一起殺了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雪亮匕首高高舉起,猛地插在雲鍾縉手背上,因著角度拿捏準確,居然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出來,隻看得見抽搐的手掌下一灘鮮紅暈開浸透被褥。
“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麽?”冷眼看著雲鍾縉淒厲慘叫,白綺歌語氣平靜,毫無起伏,“一句假話廢一隻手,你仔細想好,再說一句可就不是一隻手這麽簡單。回憶那件事你好像很滿足,怎麽可能是被人逼迫?還有,上次你無意中提到是我引紅綃公主去湖邊的,而且傷害紅綃公主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白家人,老老實實給我說清楚,到底你看到了什麽?”
“我說!我說!”雲鍾縉如殺豬一般慘叫著,臉上血色飛速褪去,渾身戰栗不止。他本以為白綺歌失去記憶就可以隨口胡編以洗脫自己罪名,不料白綺歌腦子極好,不但記得上次闖入校軍場他說的每一句話,還細心而機敏地發現他話中粗糙漏洞,無奈之下隻好放棄歪心思把所見事實全盤托出。
“無意中撞見你和紅綃公主吵架是真的,不知道為了什麽你們吵得特別激烈,因為距離太遠,我隻聽見易宸璟和提親幾個字,其他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太過生氣,紅綃公主忽然打了你一耳光,這時候有個少年從蘆葦蕩中竄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三個陌生男人。起初那少年隻是低著頭說話,後來也不知怎麽就開始拉扯紅綃公主,那些男人見紅綃公主一直在拚命喊叫就上前捂住她的嘴推倒在地上,然後,然後我認出那少年是白家三少爺,想著能以此威脅白家混個一官半職也不錯,反正那幾個男人一看就是家丁根本打不過我,於是就走了出去。三少爺和你都嚇壞了,我看紅綃公主半裸著躺在地上無力反抗,不由得色心大起,就在你麵前和那些人一起把紅綃公主給……我沒想殺她,真的,我真沒打算殺她啊!”說到後半,雲鍾縉驀地激動起來,不停揮動的手腳拽得床鋪吱嘎直響,尖銳聲音夾雜幾許瘋狂,“都怪她不好!都怪她……我、我隻是欲·火未泄想要再把你也拖下水,誰能想到那女人瘋了似的衝過來對我又踢又打,我一時氣昏頭就還了手,等冷靜下來時……冷靜下來時,她就已經被我摁在水裏溺死了……是她不好!是她自找的,怪不得我,不是我的錯啊!”
雲鍾縉如何瘋狂錯亂白綺歌已經顧不得了,真相浮出水麵,預料的解脫沒有來臨,反而是心口重擊接踵而至。
白家三少爺,她的弟弟白灝羽,是她們姐弟二人在湖邊設下埋伏才導致紅綃公主慘死。
為什麽要爭吵,為什麽白灝羽會帶人在蘆葦蕩中藏身,為什麽慘劇發生她卻袖手旁觀,為什麽她處心積慮要害紅綃公主而那個被她害到失身的女子還要拚命保護她,最終被殘忍殺害?太多太多未知疑問,太多太多難以接受的事實,白綺歌失去反應,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染血的匕首咯啷落地。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害死紅綃公主的元凶,就是她。
“不會的……”顯然玉澈也被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白綺歌低喃,卻在潛意識的支配下向後退了好幾步,退到角落之中,退到距離白綺歌最遠的地方。
這就是被掩埋三年之久的真相?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白綺歌恢複意識時,乒乓的敲門聲一聲比一聲猛烈。
“皇子妃?皇子妃可安好?無事的話請皇子妃應一聲!”門外守衛的二人聽著房內不斷傳來雲鍾縉慘叫但絲毫聽不見白綺歌聲音,不由得心生疑惑連聲詢問。
現在不是為往事迷惘的時候,真相比預想得更殘忍、更可怕,白綺歌不想讓易宸璟馬上就知道一切,出征在即,沙場無情,一個分心都極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不會騙他,不會隱瞞,她許諾過的,然而短短幾天後的此刻,她不得不再一次毀諾。
勉自定下心神,白綺歌撿起匕首抵在雲鍾縉胸口,壓低聲音威脅道:“管好你的嘴,除非易宸璟親自詢問,否則我不想發現你對第二個人提起這些事。”
手掌傷口流了太多血,雲鍾縉哪還有力氣說些什麽,隻能斷斷續續呻吟著點頭。白綺歌收好匕首深吸口氣轉身開門,外麵兩個守衛見她除了臉色稍差外並無異樣,總算鬆了口氣。
“我帶了些止血藥,還得勞煩二位大哥給他塗上,殿下暫時不打算要他的命,隻要保他活著就夠了。”白綺歌故作鎮定地吩咐著,回頭看向玉澈,癡傻一般的少女仍沉浸在巨大震驚中神情恍惚。走到玉澈身邊輕輕拉起冰涼手掌,白綺歌竭力保持著語氣平和溫柔:“玉澈,該回去了,有什麽話回徽禧居再說。”
被輕聲低語喚醒的玉澈沒有貫徹往日的忠心耿耿,而是下意識甩開白綺歌的手,貼著牆壁惶恐地慢慢蹭向門口,搖著頭麵色蒼白。
“玉澈……”
“別過來,別過來!”
尖叫聲撕心裂肺,白綺歌沒想到玉澈竟會如此抵觸,心口驀地一酸,眼睜睜看著玉澈逃命似的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白綺歌並不怪玉澈,如此沉重的真相連她都不能完全接受,又何況是一直把她當姐姐一般敬重的小丫頭?這樣也好,玉澈不再相信她、不再依賴她,那樣就可以了無牽掛回去昭國了,期盼已久的夢想終於可以實現。
不需要誰來分擔她的痛苦無助,一個人就好,隻有自己,不連累任何她想要保護的人。
一個人,也要拚命活下去。
可是,為什麽心裏刀絞一般難受,為什麽忽然……想哭?
孤寂壓抑的遙國皇宮裏,遠離家鄉千裏之外的斂塵軒中,唯一一個無條件真心信任她的人也消失了,當真相公之於眾那日,是不是所有人都會棄她而去,罵她恨她,是不是易宸璟也會像玉澈一樣決絕轉身?這世上,隻怕再沒有不厭惡她的人了。
迎著稀薄暮色返回斂塵軒,一路上宮人匆匆忙忙形形色·色,每個都為各自目標忙碌著,獨白綺歌落寞而行。徽禧居院落依舊冷清,平素帶來熱鬧歡騰的活潑侍女不見人影,隻有房屋大門緊閉,白綺歌徘徊半天,終於下定決心敲了敲門。
“玉澈,還好麽?”
房內許久沒人應聲,白綺歌以為玉澈並沒回來剛想回自己房間,冷不防門後一聲巨響,緊接著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和玉澈夾帶哭腔的低吼:“滾!滾!我不想見你!你滾!”
這樣重的語氣和難聽話語玉澈還是第一次對白綺歌說,門內門外,寄人籬下相依為命的主仆二人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千裏。
一聲低歎歎盡無數滄桑,白綺歌清瘦麵龐上漫起一抹淺笑,苦澀如黃連:“殿下已經還給白家自由,如今二哥掌握著昭國軍權,爹爹告老還鄉,再沒有人能威脅到他們安全。我會盡快找殿下打點一切,你收拾收拾物事再帶些盤纏,過幾日天氣好時回去昭國吧。”
玉澈沒有回答是否願意,低低啜泣隱約傳來,聽得白綺歌心如刀割。
那丫頭本是十分討厭她的,被送來遙國陪她一起吃苦受罪也並非出於本意,半年過去,在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相處中兩個人從疏遠到親近,從隔閡到信任,彼此之間不是姐妹卻勝似姐妹,而今,到底要鎖了心門一拍兩散。
手掌輕輕撫在門板上,白綺歌不知道玉澈能不能感受到她心裏那片寒冷,低下頭,緊緊攥住早上玉澈精心為她打理好的衣衫,直到攥出難看褶皺。
“我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曾經犯下多少罪孽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未來會做更多錯事。事到如今我不求誰原諒理解,你也好,易宸璟也好,就算你們恨我厭惡我也是理所當然的。隻希望你能看在曾經主仆一場的份上別把這些事情告訴爹爹娘親他們,他們老了,經不起更多打擊。玉澈,也許這輩子我都不能再回昭國,照顧爹爹娘親的事隻能拜托給你。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你要是願意聽就放在心上,若是不願意,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好了。”
四下無人,寂靜有若死地,白綺歌垂下眉眼一臉黯然。
“這深宮裏除了你之外我再無依靠,但是如果你真的無法接受事實,我寧願你回到昭國,忘記一切——作為姐姐,我希望你過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