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天後玉澈就回到了斂塵軒,蘇瑾琰下手很輕,隻是把她推在牆上撞暈了而已,然而即便如此,玉澈還是對給她額上留下一道疤痕的男人臭罵連連。
“饒你一命就不錯了,難道還要人家把你供起來不成?”陽光明媚的院落裏,白綺歌笑得素淡清靜。
“他就不該扯著我去撞牆,一點兒憐香惜玉都不懂。”玉澈齜牙咧嘴小心翼翼摸了摸額頭上的白布,轉眼又換上開朗笑容,“不過這樣也好,小姐臉上有道疤,我額上有道疤,一看就知道是一起的,看在這份兒上我就不罵他了。”
玉澈年紀小,多少還有些小孩子心情,白綺歌隻當她妹妹一般寵溺一笑,回身向門外招了招手。
“祈安公主有何吩咐?”徽禧居院門前規規矩矩侍立的男子肩上站著灰黑色蒼鷹,看向院內主仆二人時一臉敦厚。
“戰廷,殿下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戰廷搖搖頭,眼底一絲羨慕:“往年這時間各宮都要走一遍,從皇後到有皇子的嬪妃處,沒有個五六天是走不完的。殿下這兩年戰功卓著,其他皇子嬪妃也都上趕著巴結,這幾天大概要伴著美酒度過了。”
看戰廷那樣子就知道是個酒鬼,白綺歌沉吟片刻,吩咐玉澈拿出幾兩碎銀交到戰廷手中:“我和玉澈不方便外出,這銀子你拿去弄兩壇好酒回來,等殿下閑下來了請他來徽禧居一趟,就說是我請你們兩個喝酒。”
“銀子我這裏有,祈安公主需要什麽直說便是。”一聽到酒字,戰廷兩眼放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易宸璟不喜歡喝酒,戰廷則相反,隻可惜平日要宮裏宮外四處奔波,還要時刻提高警惕防止意外發生,酒,輕易他是不敢喝的。難得白綺歌開口相邀,想想易宸璟定然不會拒絕,戰廷笑得一臉傻氣:“斂塵軒雖然不受人重視,可內務府撥下來的月錢都是其他宮雙倍,用不了地用。殿下臨走時特地吩咐多照看徽禧居這裏,當真對祈安公主在意得很。”
自動忽略戰廷後半句話,白綺歌月錢一事倒頗感興趣:“為什麽斂塵軒是其他宮的雙倍?因為敬妃娘娘和殿下同住於此?”
“明麵上是這麽說,實際上還是皇上的偏愛,畢竟曾經對敬妃娘娘恩寵如山,斂塵軒光耀盛極一時。當年要不是因為肖大將軍擁兵反叛遭到連累,皇上說什麽也不會狠下心把殿下和敬妃娘娘軟禁冷宮,謀反可是誅九族的重罪,力保殿下和敬妃娘娘活下來已經是天大恩賜了。”
“原來如此。”白綺歌暗自點頭,易宸璟昨夜與她說的話又進一步了解許多。
看起來敬妃失去皇寵成為最弱勢的四妃之一,易宸璟也跟著低人一等,但隻要遙皇還感念舊情處處維護,那麽易宸璟出人頭地不過時間早晚的事。易宸暄大概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才會痛下殺手,從許多年前就開始著手排除最大隱患,思慮深遠可見一斑。
腹中饞蟲作祟,戰廷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一臉期盼道:“祈安公主可還有什麽吩咐?沒事的話我這就去宮外找些好酒!”
“再有吩咐你豈不是要急死饞死?”擺擺手一聲輕笑,白綺歌從石椅上站起,“反正是要出宮,你順路幫我看看能不能弄到把匕首,不需要太名貴的,夠堅硬、夠鋒利,小巧一些,能防身就好。”
“知道了,最晚天黑前我就回來!”有美酒勾搭著,戰廷顯得比往日毛躁許多,問也不問快速離開徽禧居,隻留小迢在樹枝上懶洋洋曬太陽順便替他看守。
“小姐請那人喝酒做什麽?要不是他咱們也不會受這場冤罪。要我說買來匕首就該第一個捅他,高興時說些搪塞人的好話,不高興時把人往死裏折磨,小姐這一身的傷病,哪個不是為他才留下的?”玉澈摔了手裏掃帚,氣哼哼道。
雖然沒指名道姓,白綺歌卻明白玉澈在說誰,跟在身邊這麽久,易宸璟對她態度上的忽好忽壞玉澈最清楚不過,也難怪小丫頭有這麽多怨言。抬手輕輕揉了揉玉澈臉頰上一塊青紫,白綺歌柔聲低道:“他確實害你我吃了不少苦,可是這些比起他的苦衷尚不足千萬分之一。去找雲鍾縉和孩子的事是我沒有說,怪不得他。”
“我是替小姐你不平!怎麽反倒勸起我來了?”玉澈一跺腳氣得牙癢癢,“小姐你也忒沒出息,他稍稍對你好些你就忘了吃的苦、受的罪,難不成真要給他生孩子,在這看不見天日的宮裏過一輩子?小姐以前的骨氣都哪裏去了?!”
玉澈的性子剛烈,心裏有什麽說什麽,話雖不好聽卻字字發自肺腑。白綺歌對玉澈的頂撞並不生氣,甘願在她身邊忍受別人蔑視欺辱這麽久,玉澈付出的已經太多太多,完全有資格質疑她看似沒有尊嚴的決定。
“玉澈,許多事都在不停變化,人也在變。現在的我對他根本恨不起來,若要深究,是我欠他的太多,多到還不清。”的確,這具身體曾經犯下的錯誤不屬於白綺歌,然而她想要竭盡全力去償還,能借用這身體再世為人,本就該作為報答替昔日主人承擔一切愛恨罪愆,更何況她想保護白家,想保護得來不易的親人們,那正是她不甘心死去、穿越到這裏的原因。
白綺歌向樹梢伸出手,看小迢咕咕叫著飛到手臂上,低頭輕撫頸間翎羽:“再過不久他就要出征北上了,那時候也許會解除對白家的控製還給自由。玉澈,回去吧,回到昭國,替我好好照顧爹爹娘親,千萬不要讓他們再卷入亂世動蕩之中。”
“小姐你呢?”聽出白綺歌話中訣別之意,玉澈呆愣,“你不回去嗎?明明說好一起回去的,找一處無人問津的安靜山野,老爺,夫人,少爺,一家人在一起……”
話未說完,玉澈喉間哽咽酸澀,兩大滴淚花跌落,白綺歌心裏也跟著酸痛。
相依為命走過半年時光,玉澈已經從瞧不起她的侍女變成忠心不二的妹妹,麵對易宸暄對她的傷害,玉澈心疼得幾欲發瘋,這份真情實意是假裝不出來的。可是……
擦去玉澈臉上淚痕,白綺歌努力撐起牽強笑容:“聽話,玉澈,有機會的話一定要離開這裏回到白家,替我盡孝。我欠易宸璟的,在幫他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前我不會離開——我要留在他身邊,不管白家是否在他掌控之中。”
“小姐你已經付出這麽多,你不欠他的,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別再管遙國的任何事情!”
是啊,不知不覺,已經為易宸璟付出這麽多了。
白綺歌仰起頭,看著碧藍天色晴空如洗,幹淨,寧和,沒有任何雜質陰霾。
忍受他侮辱、折磨,忍受他一次次打擊摧殘,為他出謀劃策,為他送上絞盡腦汁的一幅幅兵械圖與巧妙戰略,為他偷偷保護腹中骨肉……盡管很多對他來說並不需要,但是她付出的,誰也不能抹滅。隻是,這些還不夠,如果紅綃真是她害死的,那麽她欠易宸璟的就是一生一世也無法還完的情債,唯有傾盡所有用其他東西來彌補。
“玉澈,不是他逼迫我的,是我自願留在他身邊。”輕輕拍著玉澈後背,白綺歌語氣平靜,“我說不清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易宸璟身上有種氣息一直吸引著我,那感覺與曾經易宸暄能給的不同。以前在易宸暄身邊我會覺得安心,有人能替我遮風避雨,而在易宸璟身邊我得不到那種溫柔,卻得到了更真實的接觸——雖然一次次吵架、爭執,可他畢竟開始相信我了,不是嗎?我喜歡強者,更喜歡能交托信任於我的人,跟著他或許還會遭受很多苦難,但是隻要能和他並肩而立,我相信會有徹底化解矛盾那一天。”
深吸口氣,玉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神情衝散了淚水,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小姐你……喜歡殿下?”
突然提出的問題讓白綺歌也是一愣,她說了那麽多,玉澈隻用一個詞就將她為難住。
喜歡,她喜歡易宸璟嗎?
不可能,不久前他們還互相憎恨著的,他給了她那麽多屈辱傷痛,她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怎麽會變成如此關係?日日相處所見他的善良,他的執著,他的情深意重,他的鐵骨柔情,就算是……就算是喜歡那也是對他的性格而言,而非易宸璟這個人——她不可以愛上易宸璟,一旦愛上,結局必會是她蝕骨噬心,萬劫不複。
他心裏,永遠不會有她一席之地。
同在遙國皇宮另一處,還有人望著天空發愣。
“給母後請完安就再找不見你,原來是躲在這裏一個人偷得浮生半日閑。”已過而立之年的大遙太子一派悠閑走到幹淨院落一角,笑吟吟看著麵對高牆負手而立的男子,“七弟這般出神凝思,可是心裏在想著皇子妃?”
“皇兄說笑了,臣弟不過是在考慮出征之事而已。”易宸璟麵色沉穩內斂,被說中心事的尷尬轉瞬即逝。不管是不是開玩笑,太子猜對了他失神的原因,就在剛才,在他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整顆心都在想一個人。
白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