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夜色來得早無處可去,外麵又不時響起爆竹聲聲,易宸璟在書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裏怎麽都靜不下來。
這幾天他刻意不去理會白綺歌,怒火雖降了下去,無法言喻的煩躁卻隨之而來,每每提筆想要寫些關於出征的奏折,眼前總會浮現那抹素雅而瘦弱的身影。白綺歌在兵法上有許多令他十分感興趣的見解,那些她親手繪製的兵械圖樣也常吸引他注意,不知不覺中,這書房少了她便覺得索然無味。
“敲了半天門也沒有回應,我還以為殿下不在呢。”素鄢跨進房內稍有些吃驚,關上門後搖搖頭淺笑,“還好看屋裏亮著燭燈想進來熄掉,這才沒錯過,不然素嬈熬了整日的燕窩湯真要可惜了。”
“就知道你會來替她求情。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們姐妹是不是一起長大的,性格脾氣怎麽會相差如此之大。”易宸璟指了指木榻示意素鄢坐下,自己則坐回椅中。
那天一怒之下說出要把素嬈嫁到宮外的話,身為相依為命的姐姐,素鄢來找他是早晚的事。反正這功夫心情煩悶也做不了其他事,易宸璟索性留素鄢坐坐聊以解悶。
“素嬈年紀小,做事總有些焦躁不懂事,若是觸怒了殿下說她罵她都好,要把她嫁出去這種話還請殿下三思。”
易宸璟哼了一聲:“她沒告訴你犯了什麽錯?搬弄是非、工於心計,我最討厭這樣的女人,以前還不覺得怎樣,最近她越來越沒個分寸了。”
“想來那死丫頭又在殿下耳邊亂嚼舌根了,八·九不離十是關於綺歌妹妹的。”素鄢輕歎,笑容頗為無奈,“小孩子心性,我回去好好教育她就是,這次就饒了她吧。殿下若是把她送走,以後誰來給敬妃娘娘解悶?”
要趕走素嬈是怒氣衝衝下草率決定的,就算素鄢不來找也沒可能真做出那種事。易宸璟煩躁揮了揮手:“罷了罷了,大年夜我不想聽這些煩心事,讓她管好自己,下次再犯絕不姑息。”
“對了,這幾日都沒見綺歌妹妹來書房,可是又和殿下鬧別扭了?”
白綺歌經常出入易宸璟書房是斂塵軒眾所周知的事,從前幾天開始素鄢就發現這兩個人一反常態極少見麵,即便是吃飯時也兩相沉默。素鄢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前日玉澈紅著眼眶來找她求些補品,說是白綺歌因為體虛昏倒了,心軟的素鄢最終還是耐不住幹預進來。
易宸璟知道她心善,縱是心有火氣也無處可發,隻能沉下臉不言不語。
“殿下平日待我和素嬈都極好,怎麽一遇上綺歌妹妹就改了秉性?雖然人都道‘愛之深責之切’,可如今綺歌妹妹病著,殿下若還堅持與她鬥氣隻怕會適得其反啊。”並非素鄢不知好歹直言不諱,她看得出來,易宸璟對白綺歌的關心與他對她們姐妹二人的關心有所不同,那才是發自心底的感情,所以才會因為白綺歌丁點錯誤就大發雷霆。
“她的事我自有考慮,你不必插手。”
素鄢長歎口氣,目光幽幽看向易宸璟。
“殿下與綺歌妹妹究竟有什麽過往我並不知道,可是我看得出,初入斂塵軒時殿下你是極厭惡她的。那時冷落她、欺辱她也就罷了,心裏有恨難免行為過激些。但現在已經不是當初,殿下自己沒有注意到吧,隻有和綺歌妹妹在一起時你才會很放鬆,那樣的殿下是我和素嬈從未見過的。軍國大事我不懂,不像綺歌妹妹能幫上殿下的忙,素鄢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看去聽,這雙眼裏,我看見的是綺歌妹妹終日為誰忙碌操勞,殿下您看不到嗎?”
“她做了什麽我自然看得到。”麵對溫柔如水的素鄢,易宸璟絲毫燃不起怒火,反倒覺得許多話想要說出來給她聽,一個人憋著實在難受,尤其是不知該如何處理的矛盾恩怨。提筆在紙上隨手塗畫,易宸璟神色複雜:“為她我負了一個很重要的人,然而她不但辜負了我的信任,還對我隱瞞下很重要的事實。的確,於我而言她是個十分難得的……說是心腹也好部屬也罷,總之我很希望她能留在身邊,可是她的所作所為太令我失望。”
倒了碗燕窩湯放在案上,素鄢靠近易宸璟,柔軟手心緊貼關節突出的大掌:“殿下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麽那麽做?千裏迢迢遠嫁而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遙國皇宮裏,殿下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如果殿下給了她想要的東西,綺歌妹妹又怎會隱瞞欺騙?”
提筆的手一震,微微泛黃的紙麵留下一長道墨痕。
說什麽不懂軍國大事卻一語道破關鍵,易宸璟對素鄢刮目相看。如果他沒有以白家相威脅,白綺歌還會因為擔心家人遭到牽連而瞞著他去找雲鍾縉嗎?易宸璟終於找到自己煩躁的原因,不單單是因為白綺歌的隱瞞欺騙,還有他無意中犯下的致命錯誤——想要相信她,想要她相信,卻拿捏住她的命脈逼得她不得不另尋出路。
房外又一陣爆竹聲驚破沉默,素鄢沒再說話,而是靜靜站在旁邊,溫柔笑著看易宸璟發呆。
深吸口氣,積壓數日的沉悶情緒一掃而空,清俊剛毅的麵容上添了幾許暖意,看向妾室的目光也恢複往日溫柔:“想不開的時候應該多找你說說話才對,隻要你不嫌煩。”
“殿下操勞江山社稷,氣吞山河,這些兒女情長的瑣事理應由我們女子來思量,能與殿下這般開誠布公徹談是素鄢的福氣,哪敢嫌煩?”見易宸璟心情大好,素鄢的笑容也跟著明媚三分,溫婉有如純潔白蓮。把湯碗朝易宸璟手邊推了推,素鄢柔聲道:“湯要涼了,畢竟是素嬈一番誠意,殿下趕緊喝了吧,不然那丫頭今晚定然又要睡不好覺哭上一宿。”
淡淡點頭,易宸璟接過碗,也不顧湯是涼是熱,仰頭一飲而下。
素鄢掩口輕笑,眸中風情不盡:“急個什麽勁兒?又沒人來搶。反正綺歌妹妹不在,多出來的湯殿下也一起喝了吧。”
“綺歌不在?”暖意正濃的目光忽地一緊,不安湧上心頭,“確定她沒在斂塵軒?”
“應該是不在,徽禧居隻有下人守著,連玉澈都沒瞧見;敬妃娘娘那邊早就睡下,也不可能在那裏。除了這兩處外她常走動的地方就隻有書房,既然不在此處那八成就是在宮外。不過也不用太擔心,許是綺歌妹妹覺得斂塵軒太過冷清去了錦昭儀那裏,見天色太晚不敢四處走動便留宿了。”
素鄢的安慰沒能讓易宸璟放心,不安感反而越來越強烈。
白綺歌很少隨處走動,出去斂塵軒外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正值年夜各宮上下同樂時,她怎麽可能跑到疊翠居當不速之客?沉吟良久,聯想到投奔此處的戚夫人,易宸璟驀地恍然大悟——白綺歌定是趁著人多混亂時送戚夫人去疊翠居了。
“不好,她有危險!”淡然表情突變,易宸璟站起身邁開大步奔到門前,還不等開口叫出戰廷名字,一道踉蹌人影出現在院中。
“戚夫人?!”素鄢趕忙跑上前與戰廷一起扶住闖來的人,借著燭光月色看清那人麵容時不禁嚇了一跳,驚叫出聲,“這、這是怎麽了?來人,快來人!去請太醫過來!”
滿身血汙沾染灰土,臉色蒼白無血色的戚夫人有如瀕死者,雙手死死抓住素鄢衣袖,眼神卻是看向易宸璟的:“皇子、皇子妃……在遙闔……殿……”
隻不過說了這一句話,易宸璟立刻渾身冰冷。
果然,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白綺歌在沒有告知他的情況下獨自帶著戚夫人出了斂塵軒。
相爭多年,易宸璟對身為皇兄的易宸暄了解遠勝白綺歌,他早料到易宸暄不會輕易放棄,一旦白綺歌踏出斂塵軒大門極有可能被他暗中擄走。他本想提醒白綺歌不要隨意出門的,戚夫人的事他已經交給戰廷著手安排,誰想那天爭吵過後就把這件事忘在腦後,直到她忽然消失才反應過來,易宸暄已經出手了。
“天亮前……救她……從後門、後門走……”戚夫人虛弱至極,上氣不接下氣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好在最重要幾個字拚命說了出來,神經一放鬆,整個人向後躺倒昏死過去。
素鄢被嚇得不輕,然而易宸璟沒時間照顧兩個軟弱女人,她們的性命在斂塵軒足以得到保障,真正命懸一線的是白綺歌,不能及時趕到阻止易宸暄下殺手的話,那個讓他想恨恨不起來、想保護又找不到理由的替嫁妻子真的要命喪黃泉了。
“戰廷!去遙闔殿!”低喝一聲,語氣裏焦急憤怒難掩。
夜風擦過耳邊哀嚎呼嘯,這輩子易宸璟還從沒體會過這般心急如焚的感覺,恨不得自己是那汗血寶馬千裏良駒,一躍便能衝到目的地,衝到白綺歌身旁。
腳步匆匆,咬牙切齒的低吼飄散風裏。
“白綺歌,你給我堅持住,敢死的話我決不饒你!”
此刻沒有任何雜念,易宸璟所想的十分簡單——讓她活著,不要死,繼續陪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