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代替嗎?也就是說終有一天他會真正長眠地下,在紅綃公主身旁。
情至深處,生死相許,縱是擁有睥睨天下一統河山野心的未來王者也難逃情網,為誰活著,又為誰死去。
這樣可生死相依的人,她永遠不會擁有。
“談正事吧,時間不早了。”解下短笛收於腰帶內,白綺歌錯開話題,“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戚夫人投奔而來對你有利無弊,如果能從她口中找出五皇子的軟肋就可以放手去做了。錦昭儀說太子並無繼位之心,隻要給皇上一個需要廢太子的理由就好,太子之位,遙國社稷,你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易宸璟也明白不該過度沉湎往事,迅速收了表情站立榻前:“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沒那麽簡單。易宸暄極力暗示我先推翻太子再與他鬥,而實際上最大的阻礙就是他,就算有戚氏告知我們有關內幕,隻怕能知道的仍是少之又少。一個連孩子都不被允許生下的女人,你認為易宸暄會讓她知道太多嗎?”
“戚夫人當然不可能知道很多,可是,通過她我們能發現一個更重要的人——”
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易宸璟立刻猜到白綺歌的心思。
“蘇瑾琰!”兩人異口同聲。
白綺歌點點頭:“被派到斂塵軒跟蹤的人是他,地位淩駕於皇子妾室之上的也是他,蘇瑾琰必定是五皇子心腹,而且是重要到足以讓五皇子不考慮延續香火的極親近之人。假如蘇瑾琰把他所知有關五皇子的一切通通說出,想阻止五皇子與你對立就會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隻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了。”
“什麽實力?”易宸璟不解皺眉。
仿佛是為了報複剛才強行解衣之仇,白綺歌眉梢高挑,眼神似笑非笑:“你說什麽實力?既然蘇瑾琰是男寵,那他喜歡的肯定是男人了,你不是要和五皇子一較高下嗎,不在乎多一個方麵較量吧?還是你自知不如五皇子,缺乏魅力和自信呢?”
易宸璟微微一愣,片刻後方才明白白綺歌所指何意,瞠目結舌許久,刻意板起的麵容卻以忍俊不禁收場。
“你天天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我對男人沒興趣,更不會為了這種事去招惹一個男寵。有時候我還得感謝當年被送往昭國充當質子,不然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會墮落腐朽到什麽地步。”
“五皇子為了男寵不立妃不留子嗣,你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白綺歌巧妙地把話題轉移到另一處,“素鄢姐姐賢惠溫良,對你又是一心一意,你打算就這麽冷落她,讓她以妾室身份直到鬱鬱而終?如此寡情,與五皇子有何區別?”
大遙國律,皇子可有一妃二妻九妾室,大部分皇子由遙皇指婚賜妃,兩位妻子卻是可以自行選擇的。女人善妒,尤其是深宮裏出身富貴名門的皇子妃們,除了白綺歌外,易宸璟還從沒見過主動慫恿夫君娶妻的皇子妃。
該說她太傻不懂為自己打算,還是該說她太聰明,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擺在最低地位?
緩緩坐到床榻另一側,易宸璟撐著額角看向白綺歌:“其實你不必在意皇子妃名分,素鄢素嬈早晚我會送出皇宮,有你在,我也不用被娘親逼著再娶納其他女人。”
因為全部深情都隨紅綃死去,所以不願再沾染任何女人,白綺歌恰是他最好的擋箭牌。
也隻是個擋箭牌而已。
白綺歌麵向空蕩書案淡笑,笑容仿若洞徹未來,看得見即將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劇。
“你忘了我們的約定?或死或消失,終有一天我要離開斂塵軒,離開大遙,而你的人生仍會在這個肮髒的皇宮繼續下去,那時能堅定站在你身邊、不在乎你是善是惡的人,隻有素鄢姐姐。”
“誰說你會消失?”心頭莫名一沉,無法言喻的衝動令易宸璟翻身而起,緊緊捉住那隻還留有淺淺傷疤的纖細手腕。
不想她離開。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曾經讓他恨之入骨的女人竟勾起日日夜夜的牽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想見她,想聽她說話,想和她因為無聊的事情吵架鬥嘴,想在無休無止的互相猜忌中逐漸觸摸她的真實。
也許,因為隻有她最懂他吧。
“我答應你會放過白家,隻要紅綃不是你害死的,我也會放過你。但我從沒說過你可以離開斂塵軒,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父皇金口玉言賜婚的皇子妃,終此一生你都要在我身邊,到死為止。”
閉上眼,一片黑暗。
強硬近乎霸道的宣言,不留絲毫餘地,這就是易宸璟,把她所有珍視之物打碎的男人。
白綺歌沒心情去猜測他這番話的由來,是想要報複還是不舍得失去她的利用價值都無所謂,到最後結果相同——她隻在意其中一句,將一切都推入深淵、徹底斷絕挽回可能的那幾個字。
隻要紅綃不是你害死的。
當所有假設都構建於不可能存在的條件上,再去猜測琢磨又有什麽意義?
沉默相對換來易宸璟進一步靠近,就在眼前,那雙熠熠明眸,滿含期待與不可抗拒力量。
“留在我身邊,綺歌。”鬼使神差攬住瘦弱身軀,易宸璟忽地想到,應該為自己的衝動找個借口才對,給她,也是給自己。低低開口,少了幾分熱度:“我需要你,你和戰廷,缺一不可。”
寬闊懷抱帶不來溫暖,一瞬如墜冰窖。
沒有掙紮沒有抵抗,任由腰上背上手臂緊擁,白綺歌目光沒有挪動分寸,光澤卻迅速黯淡下去。
戰廷忠心不二,可為他擋千刀萬箭;她深諳兵道,可為他謀劃社稷江山,一樣的作用。說來說去,她隻是一枚棋子罷了,易宸暄騙她是為了她的利用價值,易宸璟改變態度也是一樣,都為從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天下,霸業,或者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權勢地位,而她能做的就是隨波逐流,耗盡心力求取一家平安。
付出感情在她身上的人,從來沒存在過。
“如果,紅綃公主是我害死的呢?”
薄唇輕啟,宛若歎息的聲音幾不可聞,落入耳中卻聽得格外清晰。
若是幾個月前易宸璟定會勃然大怒,不知為什麽,這時卻隻覺得無以回應,假如紅綃之死真的與白綺歌有關,他還能像那時一樣幹脆地恨她、殘忍傷害讓她生不如死嗎?不讓她為所犯罪孽遭受千倍百倍的懲罰,又如何對得起無辜冤死的紅綃?
頹然放手,單薄身子傳來的微香倏爾遠去,短暫暖意消失無蹤。
人間恩怨情誼繁雜,縱是未經曆過也聽過看過。白綺歌對此刻易宸璟反應並不意外,畢竟紅綃是他癡情數年的舊愛,天下皇權誘惑雖大,讓他輕易放棄堅守多載的愛恨未免太難。
不著痕跡拉開距離,白綺歌走到窗前,外麵天色已經大黑,心裏、身上也疲倦得很。她現在隻想好好睡上一覺,也許夢裏不會有斂塵軒,不會有遙國,不會有那場害得她和白家身敗名裂的婚約,不會有隱約看得見真相卻沒有勇氣揭開的謎題。
也不會有易宸璟。
“去哪裏?”冷風從門縫鑽進吹得手心一片冰涼,易宸璟緩過神,正見門口有些嶙峋的身影。
“回去休息。”
快步走到白綺歌身前關上門,易宸璟沉下眼瞼:“戚氏在你房裏住著,你去哪裏休息?夜深了,再折騰下人收拾空房容易驚動娘親,問起來不好解釋。正好我要徹夜書寫出征奏請,今晚你就在這裏睡,明早一起去給娘親請安,也省得娘親總怪我不眷妻妾。”
“麵子上的功夫做來何用?”
白綺歌本想拒絕,轉念想想易宸璟說的也沒錯,萬一驚動了敬妃問起緣由,隻怕私藏戚夫人一事暴露不說,還會牽扯出更多枝節。回身坐在榻上沉吟少頃,在易宸璟注視下,白綺歌又站了起來,徑自走到書案一側將屏風拉至床榻前麵。
易宸璟茫然:“這是幹什麽?”
“不想看見你。”僅此一句後再無聲響。
無可奈何一聲啞笑,白綺歌時不時表現出來的稚氣舉動總讓易宸璟意外再加意外,她那樣倔強堅強的女人竟也有鮮為人知的一麵,而這一麵隻有他才看得見,多多少少有些特別感油然而生。
輕手輕腳坐在書案前埋頭正事,處理完已是深夜。
側耳細聽,屏風後傳來安穩呼吸聲,似是好夢。易宸璟悄悄繞過屏風,那張安睡的麵容在昏暗燈光下看得不是太清,唯有不染雜塵的蒼白異常顯眼。
自從進了遙國皇宮,她瘦了很多。
“綺歌……”無意識低聲輕喚,手指在青絲鬢間遊移,撫過那道傷疤時,心底仿佛有絲抽痛。
經年多少回憶,轉瞬都付紅塵,隻有她還在身邊,卻變了模樣。當年親密無間的三個人如今或是天人永隔或是兩相猜疑,走過這麽多恩恩怨怨,他還能像從前一樣護著她嗎?
小心翼翼翻出短笛握在手裏,易宸璟不知道白綺歌會不會發現,既然忘記了過去,那麽這短笛她也一定不會記得,不會在意。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這是回遙國前紅綃要的定情信物,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麽事她都不忘帶你一份。”拿過披風蓋在白綺歌身上,總以冷硬麵容示人的易宸璟淺笑如華,卻趕不走落寞神情,“我確實比不上易宸暄,至少他還肯分一絲半點柔情蜜意給戚氏,而我……紅綃走了,我再也不會娶任何人為妻,此生此世,孤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