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歌替嫁而來並未準備嫁妝,入宮後又處處不得易宸璟歡心,除了素鄢心善送的幾件舊衣裳外再無換洗服飾。
玉澈見她忽然穿上一向不太喜歡、顏色有些明豔的裾裙頗感意外,打掃房間時便多留了個心眼,從箱櫃中發現白綺歌常穿的那件月白色長裙已經被撕爛,再見時眼中多了幾分輕蔑。
“既然已經是殿下的人了,何必還故作清高?聯姻公主竟不如妾室得寵,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玉澈是個心直口快又不懼怕主子的人,白綺歌知道她並無惡意,聽見其抱怨也隻作不聞,心裏卻少不了煩悶。
易宸暄的心計比她想象中更要深沉可怕,僻靜的後花園相遇絕非偶然,披肩上經久不散而又極易辨認來源的香氣隻怕也是為她特地準備的,還有那支雕花白玉簪,回想前前後後發生的事,白綺歌可以確定是易宸暄從背後接近她時悄悄從頭上摘走的,恐怕就連之後送簪被發現都在他計劃之內。
可是,他的目的是什麽?
她與易宸璟的關係可以說是差到不能再差,挑撥是非根本毫無必要,而且一個不受寵的醜陋皇子妃也幫不上什麽忙,花言巧語哄騙究竟為了什麽?
太多謎團縈繞在心裏,白綺歌卻放棄了麵對易宸暄直接發問的自由,終日躲在房中不肯出門。原因她知道,素嬈知道,易宸璟知道,但沒有人主動提起,似乎不約而同把那夜的事情當做秘密想要永久掩埋。
掩埋一夜,往後的年年歲歲還能繼續掩埋嗎?
皇帝賜婚,終究是躲不過的。
先有敬妃與錦昭儀向皇後求情,而後又經皇後大吹枕邊風,好不容易盼來遙皇為白綺歌和易宸璟賜婚,卻不想看似天大恩賜對白綺歌而言無疑是絕路一條。
是年臘月前夕,斂塵軒終於有了女主,一場眾多皇子朝臣親臨祝賀的婚事在七皇子易宸璟違背心意笑容下舉行。
說是私慶婚宴不想大擺排場,可那些別有用心的大臣皇子紛紛登門,平日空曠冷清的斂塵軒一下熱鬧非凡,菜香酒氣人聲鼎沸,一直鬧騰到深夜。霞帔如火,鸞紋精細,大紅蓋頭下新立皇子妃安靜端坐,一動不動仿若石像,沒人看到有著一道猙獰傷疤的臉上是何等麻木表情。
“帶著這東西幹什麽?見不得人嗎?摘下來。”蓋頭撤去,眼前豁然開朗,白綺歌抬起眉梢,易宸璟清俊麵容上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座下一陣起哄笑聲,幾位皇子早知道祈安公主長相醜陋並不在意,隻那幾名朝臣笑得有些尷尬不自然,目光不時掃過白綺歌麵上偷看幾眼,就連身後跟隨的下人也弓著身竊竊私語。
這場婚宴別開生麵,大概是遙國宮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次了——皇子立妃,不肯隆重慶祝也就罷了,易宸璟今日表現哪有個身為皇子、身為夫君的樣子?眾目睽睽之下不理會正妃、與兩位妾室左擁右抱不說,竟然連喜服都不穿,絲毫沒有把聯姻而來的昭國公主放在眼裏。
白綺歌沉默不語,任由易宸璟如何耍鬧、如何故意行為浪蕩。她清楚得很,縱是全天下都知道她是遙國七皇子的新立正妃,易宸璟卻不會承認,在他心裏,她永遠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空有皇子妃身份而已。
“七弟今日大喜,為兄也沒什麽豪禮相送,這對兒金玉如意乃當年夏安國第一工匠打造,權當做一點心意好了。”喧鬧間,位於次席的易宸暄忽然起身,身後絕色女子呈上精雕檀木盒,裏麵躺著兩支上等翠玉打造、軟金嵌紋的華美如意。易宸暄淺笑,眼中蓋不住一抹黯淡:“願七弟與祈安公主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從此長相廝守,恩愛兩不疑。這第一杯酒,我先幹為敬。”
“得五皇兄吉言,臣弟自會疼惜佳人,請。”易宸璟提起杯遙遙回敬。
“第二杯祝七弟再立新功,他日定能成為父皇左膀右臂,前途無量。”
明麵上話都說得好聽,背地裏不知有多少陰謀詭計險惡用心。易宸璟並不言明,也是一副熱切之狀飲酒寒暄,看起來倒像他與易宸暄才是這宮內眾皇子裏最要好的兄弟。
絕色女子不聲不響又為易宸暄斟滿酒,這次,易宸暄是敬向白綺歌的:“先前偶有冒犯之處,還請祈安公主見諒。這第二杯酒就當做賠罪好了,希望祈安公主不要記恨於心,能忘記過去最好。”
忘記過去。
一成不變的臉上總算有了些表情,白綺歌抿著唇淡然一笑,毫不理會身旁易宸璟銳利目光。
是該忘記過去了,大雨裏溫熱胸膛,酒宴上關切神情,備間外霸道擁抱……還有最令她心如死灰,將一切光明打破的後花園相遇。忘記這些就不會再心痛,忘記這些,她才能撇下無望的依賴期盼,獨自堅強。
“一杯怎夠?敬五皇子,幹!”侍女端來的酒杯被推到一旁,在眾人驚訝目光注視下,白綺歌說著語焉不詳的話,提起酒壺把醇香佳釀倒入空碗中。
一直沉默著的新立皇子妃端起酒碗,雙眼平靜若水,沒有半滴酒溢出,仰頭一飲而盡。
唏噓過後猛地爆出一片叫好之聲,白綺歌放下碗向易宸暄看去,曾經溫柔看著她的那雙眸中錯愕不已,隱隱約約,似乎還帶著酸澀。
他會心痛嗎?便是痛了,那也是假的吧。
幾不可聞一聲冷笑,白綺歌從容坐回易宸璟身邊,絲毫不在意滿座議論與肆無忌憚的猜疑目光,隻是倒酒,喝酒,再倒酒,再喝……如果能喝醉多好,大醉一場,忘記所有坎坷波折,夢回昭國。
白綺歌與易宸暄之間意義不明的隱晦對談引起了眾人興趣,盡管嘴上不說,眼睛卻一直遊移於二人之間,這讓易宸璟臉色越來越差,嘴角勾起的弧度也越來越僵硬。
摟著素鄢與素嬈的手臂驀地鬆開,易宸璟揮揮手,素嬈不情不願地退到一邊,素鄢則滿是擔憂地望了白綺歌一眼,輕輕搖頭。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諸位兄弟能來捧場感激不盡。”把酒杯放在案上,易宸璟不動聲色在下麵拉住白綺歌手腕,目光直射向低頭不語的易宸暄,“我在昭國為質子十年,比不上諸位皇兄皇弟知書達理、了解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兵打仗,少不得粗魯大意些。祈安公主入宮後備受五皇兄照顧,如今能順利成婚也多虧了五皇兄撮合,不知五皇兄可接受臣弟這杯酒聊表心意?”
易宸暄抬起頭,臉色不是很好看:“七弟今晚已經喝了太多,我看這杯酒不如——”
話未說完,滿坐寂然。
傳聞中備受冷落的聯姻公主紅衣如蝶,柔軟身子被攬在有力臂彎裏,整個人幾乎傾倒,狼狽地倒於易宸璟懷中,而突然發力將她拽倒的遙國七皇子當著朝臣與皇子,尤其是易宸暄的麵,扭著白綺歌的臉重重吻下。
那種姿勢根本動彈不得,更別說是反抗了,白綺歌唯一能做的就是屏息緊閉雙唇,看著近在遲尺的漆黑眸中映出自己慌亂失措的醜陋麵容。
滾燙唇瓣帶著酒香,輾轉許久不肯離去。
白綺歌無力掙紮,隻能任由易宸璟毫無感情的吻因在唇上,眼角餘光掃過,話語被打斷的男人愣愣站著,表情與其他大臣皇子別無二樣,好像都被這一幕稱不上香豔的景象給震住了。
震驚嗎?難道他不知道易宸璟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折磨她、侮辱她的?還以為他會是那個救她給她光明的人,結果,他能給予的隻有失望,心死。
就如現在一般。
微微偏頭,在席下眾人看不見的角度上,易宸璟終於放開唇下禁錮,目冷如冰。
“你愛他是嗎?我偏要讓你明白,他不會為了你付出任何東西——白綺歌,你愛的永遠得不到,隻要我還活著!”耳畔聲音低沉,隻有她才能聽見的話如同一把利劍,在已經殘破不堪的心上狠狠刺下,一瞬血流如注。
腦海中已經不想再思考任何問題,白綺歌緊緊抓住易宸璟衣袖,毫無血色的臉上居然露出嘲諷笑容。
原來,易宸璟以為她愛著那個男人。
在她還相信著易宸暄的溫柔時或許與愛字有關,可現在,再沒有什麽人值得她愛了,易宸璟也好,易宸暄也罷,他們都隻當她是一枚棋子,而她也不會再妄想有誰來拯救她,不是說過嗎,人,要自救。
再度四唇相觸,驚訝的人又多了一個。
“殿下醉了,我看也是時候休息了,這最後一杯就當做收席酒敬在座諸位,可好?”
溫軟遠離,易宸璟一時無話可說,隻看著懷裏半躺的女子手執酒杯笑靨如花,就連臉上那道傷疤也失去猙獰之感,變得沒什麽意義。
他沒想到白綺歌會主動吻他,雖然擋下了在座眾人對她和易宸暄的懷疑,卻總覺得感覺怪異。
“殿下既然為今日宴席主人,這酒理當殿下提起。”白綺歌麵不改色,就好像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又如前般動作將壺中美酒倒入碗內,雙手捧著遞到易宸璟麵前。
她不是瘋了也不是傻了,而是比誰都清楚明白,今晚,易宸璟不會放過她。
既然如此,幹脆把他灌醉一覺睡到天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