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易宸暄可算是遙皇除太子外最喜歡的皇子,本就生得俊秀倜儻,加之性情溫文爾雅,朝內朝外頗得人心,對十餘個兄弟也是處處禮讓關愛有加,可以說是皇子典範,普通女子若有白綺歌這般福分被易宸暄擁在懷裏定是要燒三柱高香的。
然而,除了感激之外白綺歌別無他想。
她很明白自己現在所處境地,戰敗臣國聯姻公主,並且是罪民替嫁,易宸璟別有用意千裏迢迢帶她回遙國不是因為她多麽吸引人,相應地,像易宸暄這樣近乎完美的男人對個醜女動心的可能微乎其微。
“斂塵軒平日護衛較少,沒想到那些苦役竟大膽到私自闖入意圖不軌,我看七弟回來前你就在這裏休養好了。”
易宸暄把白綺歌帶到自己所居遙闔殿安頓好,吩咐下人簡單做了幾樣小菜端來,直到三更前一直陪在房內不曾離去。
“今晚的事隻是意外,這幾日易……殿下就要回來了,明早我還是回斂塵軒比較好。”白綺歌向易宸暄誠摯道謝,可是並不打算在此等易宸璟上門找她,二人之間矛盾已經很深,類似這般不必要隱患能免則免。
“祈安公主不必客氣,我早說過,既然你嫁到遙國我們便是一家人。我知道七弟待你不是太好卻沒想到如此嚴重,等他回來須得好好談談了。”易宸暄沉著眉,麵對白綺歌難掩心事重重,“聽敬妃說你們在昭國便已相識,怎會鬧到這般地步?”
如果她知道原因就不用這麽為難了。白綺歌搖搖頭,語氣波瀾不驚:“隻是有些誤會而已,竟不想牽累五皇子費心了。”
敷衍塞責之意昭然,易宸暄也不便多問,囑咐一番早睡小心著涼雲雲後關上門離去,臨走時還不忘特意叫來兩名侍女在門外隨時伺候。
這樣細心的男人不多見,尤其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對低賤女子尚能無微不至處處嗬護,實屬難得。剛剛經曆驚心動魄搏鬥,白綺歌自然不能很快入眠,熄了燈靜靜躺在床上,眼前心裏滿是兄弟二人對比。
易宸璟對所有人都很平和,唯獨對她橫眉冷目幾欲置之死地;易宸暄對下人並非和顏悅色,卻隻待她極盡保護之能。這二人與她關係遠近竟和親疏冷暖截然相反,白綺歌忍不住幻想,若她與之聯姻的人是五皇子易宸暄該有多好。
至於易宸璟……
也許他並不如她想象那般不堪,可過往痛苦記憶令得白綺歌對易宸璟這個名字充滿提防與疏離感,怎麽也親近不起來。
寧靜生活總是過得很快,白日裏有人精心伺候,易宸暄沒事時又常來看她說些閑雜瑣事,不知不覺間,五天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瞬從指縫溜走。短短五天,白綺歌深刻感受到有人憐惜嗬護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
曾經她獨立要強,許多苦苦追求的男同學、男同事都被拒之門外,姣好麵容出色成績成了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而現在,當她意識到能被人溫柔照顧如此幸福時,最值得驕傲的容顏已經不在。
還期盼什麽幸福呢,能平平淡淡活著已是難得。
而後便是心知肚明早晚要到來的再會,與易宸璟的,分別半個多月後絲毫不期待的再會。
沒有任何解釋或者問候,甚至連正視一眼都沒有,對任何人都很平和的遙國七皇子麵無表情,仿佛手中拖拽的是畜生一般粗暴地將白綺歌拉向斂塵軒。
見那張清俊麵容寒意森然,白綺歌心猛地一沉。
聞訊趕來的易宸暄恰攔在半路,眉頭快要擰成結:“七弟,有話好好說,她畢竟——”
“這是我的家事,五哥似乎不該插手。”冷冷打斷五皇子說話,易宸璟不做片刻停留繼續往斂塵軒走,易宸暄啞口無言,本想伸手拉住白綺歌卻被輕輕推開。
“多謝五皇子好意,這件事,還請不要再過問。”
恨如海深,易宸暄的好意不能救她於水火,反倒會引火燒身。那雙凝為霜雪的眼眸將白綺歌最後一絲希望徹底打碎,既然與易宸璟之間怨懟無法消除,那麽至少不要再連累旁人,特別是對她好的人們。
望著遠處兩襲身影,立於原地的五皇子易宸暄長出口氣,緊皺的眉頭眨眼展開:“愛和恨有著不相上下的毀滅之力,七弟,若說紅綃公主是上天賜給你的恩典,那麽白綺歌便是我的珍寶。真想親眼看看,你會如何處置她呢?”
嘴角一抹微笑輕薄,長身玉立,無人見其目光深邃。
從宮外風風火火趕回斂塵軒,得知白綺歌被五皇子帶走後,易宸璟二話不說轉身就奔遙闔殿行去,惹得敬妃和素鄢、素嬈大為不安。
突然說去宮外辦事匆忙離開已經令人詫異,如今帶著一身戾氣歸來又怒氣衝衝奔去五皇子處,敬妃不由擔心他會與最受遙皇寵愛的易宸暄發生衝突,須知整個斂塵軒在後宮地位極低,易宸璟雖有戰功在身卻還是比不得母子皆貴的五皇子易宸暄和德妃,哪怕一丁點錯誤都可能被心懷不軌之人利用迫害他們母子。
後退一萬步,就算與五皇子沒有衝突,那麽易宸璟近期怪異舉動又是為了什麽?似乎從祈安公主白綺歌來到遙國後兒子就變得不可理喻,一舉一動都像癲狂了一般。
敬妃的擔憂成為事實,易宸璟再次出現於斂塵軒,身後跟著的正是宣稱隨他出宮卻被五皇子於夜色中強行帶走的祈安公主,白綺歌。
“璟兒!還不放手!”
向來慈眉善目的敬妃看見白綺歌被拖拽得衣衫散亂,情急下一聲怒喝。易宸璟隻是稍作停步,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娘親,有些事我一直瞞著您,可今天我不得不把事實攤開,這件事藏在心裏很苦很苦,我不想繼續隱瞞下去——所有一切,我會全部說給您聽。”
疲憊神色讓敬妃既氣憤又心疼,對親生骨肉的摯愛親情終於勝過對白綺歌所受折磨的悲憫,幽幽哀歎,眼看著身子瘦弱的白綺歌被粗暴拖入祭堂,本就蒼白的臉上暗淡無光。
祭堂裏供奉的是曆代先祖故親靈位,白綺歌不明白易宸璟為什麽要帶她來這裏,直到最邊側一塊白布掀開。
依然是靈位,朱漆黑字,刺得眼痛。
愛妻紅綃之靈位。
這就是易宸璟的痛處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十年相守兩年癡盼,結局卻是天人永隔陰陽兩界,就連靈位都不敢公開擺出,隻能偷偷藏著,藏著,在沒人時候淒苦思念,心痛欲絕。
他的癡心,他的堅守,到頭來一場浮生寂寥空悲切。
“白綺歌,你是故意讓我去查明真相的,對嗎?”空洞聲音無情淡漠,被緊攥的手腕忽地解放,來自寬大掌心的溫度迅速消散。易宸璟沒有轉身,而是靜靜拿起靈位抵在眉心:“你說的沒錯,當年為紅綃驗屍的仵作告訴我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事情,聽完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你比我想象的更加狠毒。”
紅綃真是白綺歌本人害死的?
一口氣憋得胸腔隱隱作痛,白綺歌唇舌幹澀,竟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
易宸璟早認定紅綃之死是她一手造成,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如此吧?然而依他言語,似是有更加令人發指的真相隱藏其中,而罪魁禍首就是她,同樣青梅竹馬的白家三小姐,白綺歌。
色淡如水的雙唇嚅囁許久方才吐出一句話:“紅綃……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你還敢問我!”
猛地,冷肅身影狂躁回身,高高揚手,一耳光狠狠抽在白綺歌蒼白麵頰上,大片紅腫隨即浮現。
疼,火辣辣地疼。
“我在問你,那時候紅綃到底出了什麽事?”沒有吵鬧沒有哭喊,白綺歌就那樣平靜地看著易宸璟,不怨不恨,仿佛被打的人並不是她。
就算被他打死也要弄清楚真相,白綺歌不想混混沌沌接受這具身體和寄托其上的恩怨,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
說話間,敬妃也在素鄢素嬈攙扶下來到祭堂,見白綺歌臉上清晰指印一陣心悸。自己的骨肉是何脾性再清楚不過,即便身為質子十年受盡屈辱,易宸璟的正直本性從未改變,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打女人,而且打的人是白綺歌,曾經拚死為他擋刀的小鶯歌。
易宸璟也見到敬妃進來,但恨意赫然的回答並無中止打算,冷眸凝光,死死鎖定恨之入骨的女人。
“紅綃死得不明不白,你卻告訴所有人她是失足溺斃。”伸出手緊緊扼住白綺歌脖頸,易宸璟一點點加力,眼中血絲密布,“那你解釋給我,為什麽她身上有那麽多傷口?為什麽屍首打撈上來時她隻穿著破爛中衣?為什麽熟悉水性的你眼見她溺水不肯相救?為什麽……”
話語哽咽中斷,薄唇緊抿。
離得這麽近,白綺歌分明看到易宸璟眼中濕潤,無盡苦痛充斥眼眸再無法遮掩,如洪水一般鋪天蓋地宣泄而來。
如此之多的為什麽無法回答,真相早隨著白綺歌本人煙消雲散,而今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可事實如此,人力不可改變。
閉上眼,微微仰起頭,猙獰傷疤可怖,殘顏沉靜如水。
“別對白家人出手,這條命,任你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