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對抗頗有成效,之後幾日易宸璟一直忙於正事很少來白綺歌這邊,倒是素鄢和敬妃時常走動,最初幾天的艱苦日子可算告一段落。
“按照大遙慣例,聯姻公主都是要封正室的,即便殿下不想,皇上那邊也會如此要求。”心靈手巧的素鄢一邊繡著女紅一邊與白綺歌閑聊,話題也不知怎麽就轉到白綺歌目前身份上,“殿下一心忙於國事不像其他,我和素嬈入斂塵軒沒有一年也有半載了,至今也未真正服侍過殿下,隻盼著你正式嫁入後多少能照料他一些,畢竟是舊識,不像我們一開始就疏遠著。”
“舊識?”再次提及往事,白綺歌好奇心越發強烈。
她與易宸璟究竟有什麽共同經曆的過去?互相為敵的兩個國家身份不同之人,生命中怎會有懸殊交集?然而這問題總得不到答案,易宸璟不會理睬她,其他人有誰知曉事實又不敢貿然詢問,寄人籬下,少不得多留心眼兒處處提防。
見白綺歌滿麵疑惑,素鄢掩嘴輕笑:“你瞧我,又忘了你的病,明知你記不得過去許多事情還要不時提起,當真該打。”
“怪不得姐姐你,這病不常見,有時連我爹爹和娘親都會忘卻,又何況旁人?隻是可惜了以前的記憶,現在想來腦子一片空白,冷清得緊。”
白綺歌隱瞞了自己穿越重生的事實,這種事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倒不如編個什麽因病失憶更妥當,所幸素鄢等人不疑有他,一直對白綺歌關懷備至,敬妃更把她當做進門媳婦一般寵著,從衣食住行到宮中禮教全部派親信打點教習。
“姐,娘親醒了,正招呼著綺歌姐姐進去呢。”一抹桃紅嬌俏身影從內堂閃出,靈動雙眸秋水含波,俏皮可人。
這少女就是素鄢的妹妹素嬈,比白綺歌還要小上一歲,可論起姿色絲毫不遜於後宮三千佳麗,隻是年紀未到尚有些青澀罷了。敬妃喜歡素鄢是當做兒媳,喜歡素嬈卻是當做女兒,百般寵溺心疼,這點從別人稱敬妃為“娘娘”而素嬈卻稱其為“娘親”便可看出,整個斂塵軒除了易宸璟外也隻有素嬈可以這麽稱呼。
敬妃喜聽誦經,素鄢和素嬈自幼喪父未曾入過私塾,認不得太多字,而平常講經的梅仙姑又不能日日前來,為敬妃讀經書的任務便落到了白綺歌身上,幾日下來,敬妃對白綺歌的親近亦不遜於素嬈了。
前晚敬妃夢魘被嚇到,這兩天從早到晚都要聽著誦經才能入睡,白綺歌便暫住敬妃臥房外室以便隨時召喚。
“苦了你這些日子忙前忙後,眼瞅著瘦了一圈兒。”敬妃拉著白綺歌坐在床邊,慈眉善目間溫情流露,“璟兒這孩子要強,終日忙在朝上見不著人影,哪日得空我親自去找皇後娘娘求個情,看看能不能讓陛下早日頒旨給你個正式名分,也免得外人說三道四沒個規矩。”
白綺歌點點頭一笑置之,絲毫不提與易宸璟之間無法消除的恩怨。
耳聞目睹,對遙國廣闊皇宮內事白綺歌也算了解了至少七分,敬妃年輕時曾備受遙皇寵愛,後來因著哥哥弄權遭到牽連打入冷宮,連帶唯一的兒子易宸璟也備受冷落。四年多前易宸璟主動請纓抵禦敵國侵犯立下汗馬功勞,這才讓遙皇又想起昔日舊愛,賜了這斂塵軒給母子二人居住,可往時榮耀已然不在,有的隻是外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或是由於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敬妃做事總是謹慎小心近乎神經質,身為一品貴妃卻對那些受寵的二、三品嬪妃曲意逢迎,就連下人也少了幾分恭敬。
狗仗人勢,看人下菜碟,無論哪個時空朝代都少不了戚戚小人。
聊了沒幾句話,敬妃忽然說口渴想喝參茶將素嬈支走,摸索著從枕下掏出一枚玉鐲塞到白綺歌手裏,滄桑眼中隱隱泛紅:“眼下咱們就娘倆,終於能說幾句貼心話。那天若是早知你就是祈安公主,我怎麽也不會讓璟兒那般待你,女大十八變,一時竟也未認出。當年如果不是你和紅綃,我與璟兒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
咯噔,白綺歌心頭一沉。
紅綃,擋在她與易宸璟之間的憎恨之源,敬妃也是知情人嗎?
“敬妃娘娘,我來遙國之前受了驚嚇記不得太多,以前的事您能不能給我講講,這些對我來說至關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素鄢都跟我說了。說來你和紅綃都是善良孩子,偏偏命途多舛。”輕抹兩下眼眶,敬妃握緊白綺歌的手放在膝上,“當年我被打入冷宮,璟兒寄養皇後身邊,適逢昭國強盛侵我大遙邊境,陛下忙於平複外戚之亂無暇出戰,便舍了璟兒為質子附帶十城以求安寧。璟兒在昭國為奴十年受盡侮辱,要不是你和紅綃公主處處庇護,他怎會堅持到現在?我記得那年好不容易獲準去昭國見璟兒一麵,誰想竟有歹人前來刺殺,當時是你撲在璟兒身上為他擋了一刀——看,這傷疤果然還在。”
敬妃撩開白綺歌衣襟,瘦削肩頭上一處兩寸有餘的傷痕觸目驚心。這道傷疤白綺歌早就注意到,今天終於知道它的由來了,可笑的是,當年白綺歌本人拚死保護的遙國質子如今卻成為最恨她的人,若是她泉下有知,可會心痛欲絕?
死去的白綺歌,她是喜歡著易宸璟的吧?
“紅綃呢?敬妃娘娘,紅綃公主真是溺死的嗎?”薄唇蠕動,白綺歌輕輕問出了一切問題根源,然而敬妃的反應令白綺歌不由失望。
“不是你說她去拾風箏溺死的嗎?”敬妃困惑,隨後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人都沒了想這些還有何用?隻可惜璟兒一片癡情終成空,拚命取得戰功求來聯姻,誰知紅綃那孩子紅顏薄命,竟在他派人快馬加鞭送信去昭國時香消玉殞。自那後璟兒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起初是不吃不喝獨坐房中發呆,去了趟昭國回來後就開始熱衷朝政,一味想要領兵出征攻下昭國。這次你聯姻而來本是天大喜事,卻不想這孩子居然那樣待你,真是作孽,作孽啊……”
不,不是作孽。
白綺歌閉上眼,龐雜信息在腦海裏融匯貫通,可怕猜測漸漸明朗成形。
易宸璟曾經作為質子在昭國生活十年,這樣一來他與白綺歌本人和紅綃的交集就有解釋了,而三人在青梅竹馬漫長相處中顯然都動了戀慕之心。
白綺歌愛著易宸璟,寧願為他舍棄性命擋刀;易宸璟卻與紅綃兩情相悅,並且這點白綺歌本人也知道。那麽,是什麽導致二人產生罅隙、令得易宸璟恨不得白綺歌生不如死狠心折磨呢?
紅綃溺死是事實,溺死的原因是撿風箏卻存在疑點,試想昭國有著水鄉澤地之稱,都城梁施緊鄰巨大湖泊,白綺歌所認識的人中幾乎沒有不會遊泳的,便是七八歲小女孩亦然,紅綃公主怎麽可能溺死河中?還有,這一切都來源於白綺歌本人敘述,並無其他證人,想要捏造事實並不難。
越想越覺得心驚,可白綺歌又隱隱覺得,真相未必如此肮髒。
易宸璟離開昭國兩年後紅綃殞命,如果真是白綺歌本人因妒生恨心存歹念,完全沒必要在那麽久之後才下殺手並且留下巨大疑團,況且白綺歌與紅綃二人一起長大理應情同姐妹,易宸璟之前對她說的話也證實了這點,白綺歌本人再狠心也不該不念舊情吧?
看似謎題解開卻又有無數不合常理之處,白綺歌揉揉隱隱作痛的額角,敬妃喚了她幾聲方才有所反應。
“敬妃娘娘,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明日好些再來給您誦經好嗎?”
敬妃歎口氣微微搖頭:“是我多嘴,又讓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以後別再叫我敬妃娘娘,多生疏,就像從前一樣叫我‘安娘娘’吧。我總想著能親近些叫你小名,小鶯歌。”
小鶯歌,小鶯歌。
白綺歌扭頭看向一邊,心裏酸澀不止。
在家裏時,娘親和哥哥就是這麽叫她的,小鶯歌。遙遠的昭國裏,他們還好嗎?萬裏浩日相同,人兩地,歎訣別。
恍恍惚惚告別敬妃走回住處,空曠房間清冷孤寂。
難怪敬妃帶她這麽好,原來早就相識,原來曾經相見,原來她以前為保護易宸璟甘願損命,原來她不知道的過去有著如此之多恩怨糾葛愛恨繾綣,原來她所麵對的不隻是聯姻替嫁這麽簡單,而是撲朔迷離看不見天日的謎樣未來。
門口高大身影遮蔽了日光,白綺歌看著地上的影子出神,完全沒有之前那般戒備與抗拒。
這身體本尊曾經摯愛的男人,她真要與之為敵嗎?
她猶豫遲疑,易宸璟卻幹幹脆脆,毫不留情。
手中緊握的玉鐲被粗暴奪走,有力手掌死死攥住纖細皓腕,一縷殷紅血跡順著易宸璟指縫蜿蜒而下。那玉鐲並非普通飾品,踏遍人世,唯有一人有資格佩戴,可惜,那人已經不在。
“白綺歌,別再白費力氣欺騙娘親,從小你就表麵軟弱工於心計,到現在仍不肯悔改?這玉鐲是娘親為我妻子準備的,你永遠沒資格碰它。”狠狠一摜,白綺歌孱弱身體撞在梳妝台上,手腕流下的血跡染紅桌麵。
抬頭靜視,白綺歌看著憤怒的易宸璟,目光複雜。
“易宸璟,你就這麽確定紅綃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