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與地獄之間的間隔很小,隻有那麽一線,人世間最痛苦的事就是當你以為你身在天堂的時候,卻不知道下一息的時間,自己已然墜身在地獄之中,不過此時的公孫瓚,明顯還沒有機會能感受到這種痛苦。
夜色漸深,攻城了一整天時間的袁紹大軍已開始陷入到沉沉的睡眠之中,最讓士卒難以忍耐的,是來自精神上對連續不斷戰爭的疲憊,是以沒到夜間休息的時候,整個營地中除了巡邏士卒不時的腳步聲還響著外,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隨著空氣中一絲涼意開始升騰,白天曬了一天的地麵上存儲下來的熱量也開始了釋放,沉悶的氣息帶著燥熱,反而使地麵上的溫度好像又拔高了不少似的,讓人酷熱難耐,隻可惜麵對著一群精力、體力都已是極限的士卒,根本沒有絲毫的影響。
淩晨時分,緊閉了一年之久的薊縣城南門悄然被人打開,一隊隊士卒自其中悄然湧出,人銜枚馬裹蹄,貼著城牆悄無聲息的衝著薊縣西門的方向摸了過去。自南門而出,倒不是公孫瓚不想自北門出去直接衝向漁陽,而是薊縣的城門,如今除了南門外其餘三門都被土石牢牢的堵死了,一年的戰爭打下來,四座城門早就殘破的起不了絲毫作用,為了節省些精力,公孫瓚早早就下令將城門用土石堵了起來,即便是南門,若不是當初劉虞堅持,隻怕也會是這麽個結果。
索性隻剩一座城門,就算是修補也不會給大軍另增多少的負擔,修修補補中,南門在戰火之中勉強的堅 挺了下來,隻是其餘三門再想要打開也成了問題,就好似現在,即便是誰都知道自北門直接出發是最快速的捷徑,可是想要重新挖掘開,所需要耗費的精力對城中這些同樣也是疲兵的大軍來說就是一個很難企及的存在,更何況若是要挖掘的話,動靜之大就絕不可能能瞞得過城外的袁紹大軍,這麽一來,意圖暴露的他們隻怕是很難能從有了準備的袁紹大軍重圍中衝擊出去。
“加速前進,必須要在袁紹的探馬注意到之前趕到北門。”低聲呼喝,公孫瓚一馬當先的衝在了隊伍的最前方,在他身邊,是一群薊縣城中所謂的“高層”,劉虞、鮮於輔等以及公孫瓚他自己麾下的戰將,誰都知道他們的行動隨時都有可能被袁紹察覺,而一旦被察覺,留在後麵的那些人除了投降就隻有死路一條,麵對生與死的抉擇,又有幾人願意從容赴死?
“嘔……”三萬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長長的隊伍在城牆下麵排成了一條長龍,戰爭的洗禮雖然能讓人心智急遽的成熟成長起來,卻終究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麵而沒有絲毫的反應,隊伍出城後不久,最前方的劉虞第一個忍不住吐了出來,原本就堆積了一地的屍首本就已經腐臭熏天,再加上夜間地麵熱量散發的蒸騰,身在其中,對劉虞的衝擊可想而知。
“嘔……嘔……嘔……”猶如連鎖反應一樣,隊伍中開始不時的就有人彎下腰身吐了起來,很快的,這種情況就已經開始影響到了大軍的行進,公孫瓚見了臉色倏然變得難堪起來。
“一群蠢豬,難道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嗎?已經跑了這麽遠的距離,要是你們這麽大動靜,肯定會驚動袁紹的,袁紹要是現在追來,你們一個個連回城的機會都沒有了,娘 的……”忿忿的罵了一通後,公孫瓚立即下令讓人將命令向後傳遞而去,隨即不再搭理其他人,讓身邊的人裹挾了鮮於輔後瞬間加快了速度奔馳起來,混亂之中,鮮於輔又哪裏顧及得到劉虞不劉虞。
不久之後,長龍脫成了兩截,那些忍受不住吐了的人很快就跟不上了公孫瓚一行人的節奏,被甩開在了後麵,甚至有人因為吐的厲害,渾身無力的軟到在地上,鼻翼間腐臭難聞的氣味仍舊在不停的衝擊著嗅覺神經,隻是他們已經吐無可吐了。
“公孫瓚跑了!劉虞跑了!快來人啊……”不過,這麽多人嘔吐的動靜實在不小,終究是被袁紹這邊察覺到了,尖銳的呼嘯聲瞬間響起,隨即就是一陣戰馬奔騰踢踏的馬蹄聲,向著遠處袁紹的大營疾馳而去。
“快!快!快!加快速度!”公孫瓚頓時急了,現在這種情況,退也是死進也是死,可以說如今的他們幾乎已是麵臨著絕死之地了,要知道,現在就算是奔馳在最前麵的他也才剛剛轉過城牆的彎兒,距離這西門都還有著很長一段距離,更別說是距離他們最先的目標北門了,人算不如天算,驕傲如他根本就沒有想到,他竟然被一群死人給逼上了絕路。
“伯珪兄,這麽跑是不行的,我們是繞路,路程太長,袁紹他們根本就不用多少時間就能追上我們,這樣下去大家都難逃一死,兄長若是信得過劉備,備願統兵一萬留下阻敵,必然拚死為兄長爭取時間。”馬背上,本就犯愁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辦法來提醒袁紹的劉備當即眼睛就亮了,立即毅然決然的對著公孫瓚大聲叫道。
“玄德賢弟……”身子一震,公孫瓚一直以來因為看透了劉備心中潛藏的野心而起的不滿與戒備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如果說之前劉備還隻是被他稱作為好兄弟的話,那麽現在公孫瓚就恨不得跟劉備能一母同胞,可以說,此時劉備在公孫瓚心中的形象是無限高大起來了。
“事急矣,還請兄長速決。”眼中的晶亮越發的濃鬱了,見公孫瓚猶豫,劉備生怕其一時想不開變了主意不讓他留下,當即焦躁的厲聲喝道,而這焦躁,看在公孫瓚眼中卻是更讓他的心感動橫生,終究是咬著牙答應了下來:
“賢弟保重,此戰之後,不論生死,瓚與玄德便是生死兄弟了,此戰若是瓚僥幸能得生還,來日必將剜了袁紹,屠了袁氏一族為賢弟報仇雪恨,如違此誓,猶如此發。”說著,公孫瓚噌的一聲將腰間的寶劍抽了出來,而後在頭上一揮,一節斷發自其頭上翩然落下,當即駭住了他們兩個身邊的人。
這個年代,正是大倡“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時候,這才會有了曆史上夏侯惇“拔矢啖睛”、曹操“割發代首”等等的故事流傳,而發與頭幾乎相當,斷發,也就意味著斷頭,公孫瓚此做,已然是一個極其狠毒的誓言了。
“伯珪兄快走。”厲聲幾乎一聲,劉備立即就帶了關、張兩個轉身就要離去,很快就被邊上的公孫瓚出聲叫住。
“單經,速調一萬大軍與我玄德賢弟,其餘人繼續出發。”命令傳達,單經當即就去傳令調兵給劉備,公孫瓚打馬上前,伸手拉住劉備的手出聲叮囑道:“賢弟,袁紹勢大,若不可為時賢弟務必立即撤出,你我兄弟二人聯手,大不了跟袁紹拚了。”
劉備沒有說話,隻是握著的手很動情的連連擺動,一雙眸子中星光點點,並隨時有泛濫成災的趨勢,不過這“災”還沒來得及發生,就被很快就趕了回來的單經打斷了:“主公,人手已調派好,後麵的隊伍末將已讓他們停下了。”
這一萬大軍,單經倒是沒有絲毫的偷奸耍滑,除了劉備的本部兵馬外,單經留下的五千人中盡皆都是精銳,袁紹的勢力在那裏擺著,為了讓劉備能堅持的久一點,公孫瓚也好單經也好,這一次兩人是真的下了老本兒了,不過若是公孫瓚有著能看透人心的能力,能看到劉備心中另有的打算的話,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有現在的這般心緒?
隊伍很快再又動了起來,隻是現在,比起一開始的時候士卒的數量已然縮水了足足一半,由於已經不再需要遮掩行藏,一萬五千人驅馬衝著北邊的方向急急的直衝而去。
“大哥,俺們就這麽看著他走了?俺們真的要在這裏拚命去給公孫小兒爭取時間?”看著公孫瓚騎著戰馬急速遠去,張飛頓時嚷嚷開了,粗大的嗓門好似雷鳴一樣,震的周身的空氣都隨之沉浮起來。
“三弟!”關羽倏然開口,一直微微閉著的眸子不知何時已悄然睜開,瞪著張飛低喝出聲。
“二哥,哎呀,這也太憋屈了!”不甘的叫了一聲,隻是在對上關羽瞪著的眼睛的時候,張飛頓時心虛了起來,右手成拳,砰的一下捶在坐下的戰馬身上,歎聲哀嚎叫道。
“好了三弟,你也別抱怨了,什麽時候你這性子能改了?多向你二哥學學,你什麽時候才能有為將者該有的沉穩?你這個樣子,讓為兄如何能放心將士卒交到你手中?”不知什麽時候,之前麵對公孫瓚還滿眼的點點星光早已消失不見,扭頭看向張飛,臉色頓時黑了下來,張口出聲訓斥道。
“大哥,我們現在就行動嗎?”看著劉備,關羽瞪著的眼睛頓時平複了下來,眉頭微皺,隨即低問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