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扶桑衝出去那一刻,王鵬就想該做個了斷了,他不能眼看著莫扶桑受委屈。可是,現在看著江秀淚光瑩瑩的樣子,他的心又突然軟了下來,到嘴邊的話也突然縮了回去。
他沉默了一陣說:“江秀,我希望你一直和我站在一起,能理解我、支持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疑神疑鬼。”
江秀冷笑了一下道:“扶桑剛剛隻是茶水潑在身上,你就急成這樣,我還要再怎樣才不算疑神疑鬼?王鵬,別把我當傻子!”
“行了,你大老遠跑來,不會是為了來和我吵架的吧?”王鵬盡力克製著自己,“快點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去江麗的宿舍。”
“我是存心跑來吵架的!”江秀提高了嗓門說,“你讓我理解、支持你,為什麽你就不能理解我?非要來這種鄉下地方當什麽鎮長!難道,憑我們家的情況,還不能讓你仕途輝煌,你又何必在下麵做這種樣子?”
王鵬壓抑著自己的怒氣說:“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做什麽樣子!而且,我會踏上仕途,就是因為石泉的村民。這兩三年工作下來,我無非看到除了石泉的村民,還可以為更多的老百姓做點事,僅此而已。至於你說的仕途輝煌,從來不是我的目標,你不用硬架在我的頭上。”
江秀突然哈哈大笑道:“你在我麵前不用這麽虛偽吧?你和我在一起,不就是因為我爸的背景?講什麽大道理呀!”
王鵬隻覺得自己的心髒猛的一縮,仿佛內心深處有一個什麽東西,一下被戳破了。
他不能否認,與江秀在一起想得最多的就是覺得倆人合適,或是她是不是符合王家媳婦的標準,以至於江秀主動讓莫扶桑牽線,他都覺得理所當然。
可是,一旦莫扶桑在心中的地位一天重過一天,王鵬才發現自己也做不到將婚姻跟感情分開來,尤其此刻被江秀如此尖銳的指責,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謂的江山情重美人輕是多麽的可笑。豈不說自己用愛情換取仕途順暢的出發點是什麽,單就眼前的江秀和剛剛離開的莫扶桑來說,在感情上,他對不起她們任何一個。
“怎麽不說話,沒話說了?”江秀冷哼道,“既然如此,你這些堅持不是都太假了嗎?”
王鵬低著頭吸了幾口煙後,緩緩地抬起頭對江秀說:“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
王鵬說的很真誠,江秀見他態度開始軟化,以為人服帖了,她便想著馬上見好就收,希望能趁熱打鐵,既把他和莫扶桑之間的那點感覺掐滅在萌芽狀態,又把他一天到晚想待在基層的想法給拔除了。
“說什麽對不起呢!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我倆確定了關係,你多少總要從我們家的情況考慮一下,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會對我們家產生影響的。”江秀慢悠悠地說。
王鵬掐滅手上的煙蒂,看著江秀忽然問:“我能知道你為什麽喜歡我嗎?”
江秀一愣,嘴張了張,覺得沒法說出口。
這個問題其實一直是王鵬心裏的困惑,江秀有這麽好的家庭背景,本身又在天水有很好的工作,應該有很多條件優越的追求者,而她又是那樣向往夫妻在一起的小家庭生活,為什麽要舍近求遠選擇身在基層,一文不名的王鵬?
“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為什麽的?女孩子才愛問這個問題,你怎麽也老問這樣的問題?”江秀反問道。
王鵬自嘲地笑道:“我一直以為你愛我,才會選擇出身農村毫無背景的我。不過,你剛剛的一番話,讓我很不自信。”他頓了頓又道,“江秀,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我們之間的關係?”
江秀的臉色立刻變了,“你說什麽?”
“我請你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王鵬說。
江秀的目光停在王鵬臉上,那對漂亮的眸子裏麵寫滿了疑問,她從沒有想過王鵬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在她的心裏,王鵬雖然有想法,也有相貌,但家庭背景與自己根本沒法比,除非她不想與他在一起,王鵬是斷不可能說這樣的話的。
雖然王鵬一再拒絕她請父親江一山為他鋪路,也一再推脫去見她父母,甚至莫扶桑被撞後他更是借此直接取消與江一山的見麵,這些都讓江秀隱約感到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牢固。
但是,她一直不願相信,有父親江一山在,王鵬會真的願意放棄這麽一棵可以攀附的大樹,一輩子在基層不見天日,哪怕他表麵上一直都顯得很正直,江秀還是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麽傻的人。
江麗的男朋友柴榮,一開始不是表現得很高傲嗎?可結果呢,還不是一樣向往權利?
江秀想到這裏,將自己的椅子拉近王鵬,直視著他說:“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我們之間的關係連雙方父母都知曉了,我還要重新考慮什麽?還是說,你要重新考慮?”
王鵬什麽也沒說,而是又點了一支煙,坐在那裏一口一口地抽著。
“你回答我啊!”江秀怒道。
王鵬看了看她,繼續抽著煙,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除了道歉還能說什麽。在他和江秀之間,不管他們各自對對方是什麽樣的感情,他卻隻能為自己愛上別人而對江秀感到抱歉。
王鵬的沉默讓江秀感到壓抑,卻又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這突然的變故,她無力正視他想與她脫離的現實,最後隻能選擇逃避。
江秀從椅子上站起來,穿上自己的大衣,拿起包,一邊往門外走去,一邊說:“我沒什麽好重新考慮的。我會和你阿媽商量一下,看看春節的時候是不是兩家大人見個麵。”她不等王鵬開口,也不敢等他開口,就急急地拉開包廂門走了出去。
王鵬把煙抽完,長長地歎了口氣,走下樓去結了賬,然後慢慢往鎮政府招待所走去。
莫扶桑一個人在房間裏,薑朝平已經回宿舍了,她看到王鵬出現有點意外,下意識地朝門外張望了一下問:“江秀呢?”
“去江麗宿舍了吧。”王鵬勉強笑了笑。
莫扶桑打量著他的神情,低聲問:“你們因為我吵架了?”
“不關你的事,都是我的問題,你別瞎想。”王鵬道,“你的手真沒事?”
“真的沒事。”莫扶桑舉起自己的手在王鵬麵前晃了一下,然後問,“你要我來到底幫什麽忙?”
“你今晚還是好好休息,這事還是明天再說吧。”王鵬不忍心這個時間再拖莫扶桑去幫自己工作。
莫扶桑卻笑了笑說:“電視都是些無聊節目,這麽早又睡不著,你還不如先跟我說說是什麽事呢!”
王鵬這才把賬本的事說了說,莫扶桑當即表示去他辦公室裏,連夜開始查。
拗不過莫扶桑,王鵬隻好等她穿上外套,一起離開招待所去自己的辦公室。
莫扶桑是那種一旦投入工作就忘我的人,連王鵬在身邊也完全熟視無睹了。趁她看賬的時候,王鵬給東子打了個電話,問他大概什麽時候回京城,最好走之前能見麵聚一聚。
東子立刻說原來就打算第二天來曲柳,一方麵是要參加毛衫市場的年終總結會,另一方麵就是要拜訪他這個剛上任的鎮長。
王鵬聽他這麽說就哈哈笑道:“你寒磣我吧!都用上拜訪這個詞了,好像我們多生疏似的!”
東子也笑,“公事當然得用拜訪,至於你私下要請我什麽的,我當然不會有意見。”
王鵬略帶黯然地說:“想想過去,我們現在竟然連見麵的機會都少得可憐,唉!”
“少感歎了,那是因為你在梧桐,我們才見得少。你現在回了曲柳,以後我們少不得又得常混在一起了。”東子說著像是有什麽發現在似的問,“聽上去你有點情緒低落啊,怎麽回事?”
王鵬瞟了一眼正埋頭查賬的莫扶桑,低歎了一聲說:“見麵再說吧,電話裏也說不清楚。”
“嗬嗬,能讓你感到為難的事,我多半能猜出些大概來。”東子說。
“哦?”王鵬失笑,“那你猜一下啊。”
“哈哈哈,我也不說,明天見麵說吧。”東子也賣關子,“有個事情倒是可以提前告訴你一下,馮天鳴要當副市長了。”
“副市長?”盡管早就預料到馮天鳴未必能從彭開喜與武保平倒台這件事上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但他還是接著問東子,“上麵應該派人過來接替武保平了吧?”
東子嗬嗬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會猜到。不錯,過完年應該就會到位,並且是直接從中組部外放的,與我同姓,單名一個澤。”
這又大大的出乎王鵬的預料,本以為馮天鳴因為本身資曆問題,根本不可能一步到位,省裏肯定會派一位市長下來,卻沒想到來的人竟是京城的。
東子說到此處便不再多言,隻說詳細情況見麵再聊,倆人又閑扯了幾句才互道再見。
王鵬掛了電話,看見莫扶桑正歪著頭看著自己,便朝她笑著問:“怎麽啦?”
“你是因為我在,所以有話不能在電話裏說吧?”莫扶桑問。
王鵬走過去合上莫扶桑手裏的賬本說:“女人啊,就是會胡思亂想,書讀得再多又怎麽樣?”
“什麽話呀,這都扯得上。”莫扶桑笑著嗔道。
“不要看了,我送你回招待所休息。”王鵬將莫扶桑從椅子上拉起來。
莫扶桑笑笑拿起大衣套上,然後邊走邊說:“這個賬就這麽粗看一下就能發現很多問題,我估計等我查完,你有得忙了。你手別閑著,幫我捧到房間去吧,我明天總不能再坐你這裏來看賬。”
王鵬想想也對,就把這些賬本都抱了,跟著莫扶桑出了辦公室。
“你和江秀千萬別吵架,都要過年了,吵架不吉利。”莫扶桑走在走廊的暗影裏低聲說。
王鵬接道:“我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我會處理,你自己開開心心就好。”
“王鵬,你不會做傻事吧?”莫扶桑停住腳步,在黑暗中看著王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