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宮有四園:沁春、媚夏、靜秋、禦冬。也在蓬萊池邊,是依照四季特色而建,如沁春園中各色春花爛漫,遍植梨花、杏花、桃花,從高處望去,便是一片粉色與白色連綿不斷的雲彩。若人置身其中,便如身處花海之中,觸目皆是花,伸手便是花瓣,鼻尖所及,亦是滿滿花香。
我穿了一件粉色鑲桃紅滾邊的曲裙,桃紅寬邊束腰,裙身繡著小朵桃花,繡工精致,仿若真的桃花花瓣零零碎碎的散在裙上一般。梳的是反綰髻,髻上隻插一支珍珠瓔珞流蘇釵,瓔珞向兩邊延伸固定住發髻,流蘇末端綴著紅寶石,垂至額前。
春分扶著我走在梨花雪影裏,我不時抖一下衣裙,拂落裙上的落英。不遠處就是蓬萊池,池邊一排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的垂柳,每一片柳葉兒都舒展著,飄飄蕩蕩的揚起水麵的涼意。一邊是芳華風中吐蕊,一邊是佳木水汀向榮,果然好景致也!
“奴婢已經打聽清楚了,沈府的確有一位公子在太醫署當差,正是沈二爺最小的公子,在族裏排行第七,不過弱冠之年,因他從小學醫,醫術自不在話下的。”
“哦?那他現在是何職位?”
春分頓了頓,道:“是……是從九品的醫正。”
我點點頭,道:“他年紀輕輕,也算可以了。隻不過依著他的家世,從九品,到底是屈才呀!”
“娘娘所言極是,其實不管在哪裏當差,不管他有多大的本事,為人處世才是第一要緊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與同僚之間相處不睦,或遭上司排擠,怎能平步青雲呢?”
“照你說來,這位沈七公子,倒是有些氣性的人。”
春分笑了笑說:“年輕人嘛!又是出身世家的公子,難免比旁人多幾分傲骨。”
“可惜了呀!”我歎了口氣,“身為杏林世家的公子,卻隻能屈居太醫署一個九品小官的位子上。春分,你覺得這對他來說,會不會是一件意難平的事?”
春分點頭道:“娘娘猜測的極準,奴婢也打探到,沈七公子在太醫署中不得誌,回到家沈家人也勸其不要在太醫署就職,可這位公子偏偏不聽,總以為自己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好讓家人刮目相看。”
“沈家並未分家,上有老太爺,中有三位老爺,下麵子侄輩數十人都在一起生活。這樣的大家族,子侄輩若不出類拔萃,受關注的極少,也難怪他要力爭上遊了。”
“正是如此,那麽,娘娘是想……”
“若是無病無災的最好,誰樂意喝那些苦藥,罷了,下次有機會見一見這位驕傲的公子醫正吧!”
“是。”
落英繽紛,香氣襲人。
一陣風吹過,又有無數花瓣輕落,有幾片甚至飄在了我的臉上。我無奈的拂過,道:“往那邊走走吧,這花也有惱人的時候。”
我們走到池邊,垂柳依依,水波瀲灩。我便站在柳樹下,看蓬萊池上倒映的三山。
再過幾日,突厥使臣就要來朝,皇上將在沁春園中的暢遠台上設宴,到時候,我就能見到父親了。雖然,也許並無機會能敘一敘父女天倫,但能讓我見到父親,看看他是否安好,我也心滿意足了。
“娘娘,池邊風大,娘娘的身子才剛好,還是不要站在這裏,去那邊的亭子裏坐一會兒吧?”春分關切的說道。
我點點頭,走進亭子裏,亭子是普通的六角亭,裏麵有石桌石凳。便道:“我有些累了,想坐一會兒。”
春分忙道:“石頭上涼,等奴婢回去拿了坐墊來娘娘再坐吧。”
“那你快去快回。”我讓她回去,自己靠在欄杆上,依舊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發呆。
站了一會兒,聽到身後輕輕的一聲咳嗽。我轉過身,看到了一位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的男子,身穿圓領象牙色常服,腰間垂下美玉,手中拿著一卷書。麵色如玉,氣質出塵,不是十五王是誰。
我忙對他屈膝:“原來是十五王,真是好巧。”
他亦對我還禮道:“是,許久不見娘娘了,不知娘娘貴體可康健否?”
“已大好了,多謝王爺惦念。”
他點點頭,幽幽望著我,我不知自己有何不妥,低下頭看了看身上,並無不妥的地方,遂抬起頭疑惑的看著他。
他有些訕訕的說道:“我以為娘娘不敢來水邊了。”
我一愣,他是以為我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繩了嗎?笑了笑,道:“王爺多慮了,我隻是不小心落水,以後小心些也就是了。再說,蓬萊池的景色怡人,若是以後都不來,豈不是辜負了?”
“娘娘所言甚是,隻是請娘娘千萬保重貴體,這樣我……我皇兄才能安心。”
我未曾注意到他的臉色泛紅,隻冷冷一笑,低聲嗤道:“他有什麽不安心的!”那個男人,怎麽會為我擔心?就算立時死了,他也不會有半分傷心的!好在十五王並未聽清我的低語,我也懶得和他解釋。見他手裏拿著書,隨口問道:“皇子最近在看什麽書呢?”
他道:“是本《中庸》,隨便讀一讀打發時間罷了。”
我一笑,意味深長的說:“王爺讀書可不隨便呢!”誰知他又紅了臉,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麽了。我吃吃一笑,道:“王爺用功讀書,也要注意身體才是啊!”
“是,謝娘娘教誨。”
我心道,我可不敢教誨你!遠遠看著春分拿了坐墊來,可是我已經不想在這兒久留了。便對十五王道:“我要先回去了,王爺請便。”說著便提著裙子走出了亭子,與春分一同回去。走了許久,我再回過頭去,透過漫天的花瓣疏影裏,似乎隱約看到十五王走進了亭子,站在我剛才站的地方,手扶著欄杆。可惜我隻見到個模糊的背影,並不能清楚他的表情。
“娘娘剛才是和十五王說話嗎?”春分問我。
“是啊,”我笑了笑,“他的忠厚老實,原來是讀書讀癡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