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來看過我,無非問了兩句閑話,見我氣色不好,人又懨懨的,沒坐多久就離開了。這兩天,也沒再過來。
對於這個男人,我是知道的,我於他不過是一件漂亮的擺設,或是一個能讓他暢快些的寵物,再就是平衡後宮和朝堂的棋子罷了。他若真的對我有一絲感情,又何至於不顧我的苦苦哀求,貶黜了父親,後又連我的申辯也不肯聽,就將我打入冷宮,而後賜我一死呢?
他是帝王啊!帝王的心裏是沒有愛戀的,有的隻是權勢!他的心裏不會裝下對任何人的情感,他所擁有的唯一情感就是占有!他總是用他強健的體魄在證明著,而那時的我,癡迷的想著,也許他對我是有一點點情感的。
但,窮我之一生,死後才明白我對於他來說是個什麽。
閑時,我想明白了他對我,那麽我對他呢?
我對他的情感又是什麽呢?
愛嗎?如果愛的話,他寵幸別的女人時為何我一點醋意也沒有呢?恨嗎?若真的是恨,為何卻又對他的身體那般迷戀呢?
沒有愛,沒有恨,剩下的大約就是不甘心了吧!
我不甘心!不甘心你寵我六年卻也防我六年,不甘心你對父親的放逐,不甘心你打我入冷宮,不甘心你賜我死罪!
懷著這顆不甘的心,這口怨氣,我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抬起頭,望一眼碧藍的天空,如一塊巨大的藍玉,中間偶爾夾雜著絲絮一般的雲彩。春日上午的陽光暖洋洋的照著,總算讓人的心底裏有了一絲慰藉。
我坐在廊下,靠在欄杆上,院子裏種著的玉蘭花還未開,隻是葉子綠油油的,長勢極好。除了白玉蘭,院子裏還有石榴,芭蕉和桂花,院子後麵種著香櫞和月季。此時卻都不是花季,因此凝香閣還不到香的時候。
“娘娘身子才好些,可別再著了風。”春分一麵說著,一麵給我披上了披風。
我回頭對她笑道:“多謝,勞你總惦記我。”
春分忙道:“折煞奴婢了,怎當得起娘娘一聲謝字。”
我隻笑了笑,依舊望著院子外的天空,兩邊飛簷卷翅,琉璃瓦當在陽光下閃亮耀目。窮極目力,終究越不過這片天去!
伴隨著一陣環佩叮當,和妃帶著她身邊的宮人來了,因她素喜菊花,身邊的宮人也以菊花品種命名,近身的兩個,一個叫金蕊,一個叫九華。和妃今日身穿煙霞色雲錦對襟襦裙,裙上用金絲線繡了栩栩如生的蝴蝶,蝶翅上滾著雖不大但顏色質地都極好的珍珠。
她見我在外麵,也道:“喲,怎麽出來了,不好好在屋裏躺著,小心又著涼。”
我忙過去和她見禮,她扶起我,看了看我的臉色,道:“比昨日好了些。”
我笑道:“勞姐姐記掛,每日都過來看望,我也好的差不多了,這兒離姐姐的承乾宮遠著,妹妹心下不安呢。”
她扶著我笑道:“你還怕我累著不成?左右有步輦呢!走,咱們進屋去說話。”
進屋裏坐著,上了茶,和妃微微一抿,放下茶碗有意無意的說道:“方才來的路上,路過翡翠軒,剛好聽了些趣話。妹妹這幾日都在屋裏悶著,想必是不知道的吧?”
我笑了笑,說:“姐姐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好,那我可就明白問你了,”她掃視了一眼屋子裏的人,除了她身邊的金蕊和九華,就隻有春分了。便道,“妹妹落水,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一笑,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看著我說:“怎麽?你還不肯跟我說實話?從翡翠軒到你的凝香閣,這一路上傳遍了。難不成你到怕她?不過是有個依仗罷了!可就算依仗的人再厲害,難道還能越過皇上去嗎?”
我對她柔聲笑道:“姐姐,我蠻別人也不會蠻你的,確實是我自己……若真有人刻意害我,我何必三緘其口?”
和妃卻仍舊一副“你還在瞞我”的表情,我隻得歎道:“不過姐姐,就算真有人要害我,我也不會說。捕風捉影的事,說了沒人會信,到頭來弄不好,還會被人倒打一耙,何苦來呢?”
和妃沉思片刻,點頭道:“你說的也是,我一心想著不讓你受委屈,倒是有些激進了。”她笑了笑,又道:“枉我在宮中這些年,竟不如你才進宮幾個月的人。”
我握住她的手笑道:“姐姐一心為我,我何嚐不知?所謂關心則亂正是如此。到不是我有多聰明,說到底,是我膽小怕事,不願惹那些人罷了。”
她便笑道:“憑你怎樣,隻要有皇上的寵愛,日後再生一位皇子傍身,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我眸中閃過抑鬱,淡淡道:“我隻求平安度過一生,寵愛於我,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傻子,後宮裏的女人就算沒有寵愛,也要有子嗣的呀!即便是位公主也好,若是沒有孩子在身邊,這寂寂深宮,要怎麽打發呢?”她雖是笑著的,語氣裏不乏疲倦,眸中亦是深沉。
我何嚐不知,七皇子對和妃來說有多重要,她怎會真心希望又多一個競爭對手呢?由衷說道:“是,那就承姐姐吉言,來日能誕下一位公主吧!”我在公主兩個字上加重了聲音,和妃何等聰明,自然明白。
相視一笑,繼續飲茶。
其實我說的話,確有幾分真心,因我前世的無子而終,這輩子,我但求上天垂憐,能賜我一個孩子,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都會視她如珠如寶,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送走和妃之後,我問春分:“外麵的流言傳得很厲害嗎?”
春分道:“宮人們閑時無事可做,隻能議論這些了。”
我想了想,問道:“穀雨那丫頭可對外說了什麽?”
“娘娘放心,奴婢叮囑過她,不讓她渾說。隻是,後宮裏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穀雨越是不說,猜測的人越多,以訛傳訛,娘娘落水一事的始作俑者是誰,已經傳得比真的還真了!”
我輕撫著茶碗上的纏枝蓮紋的紋路,心想:謠言之所以傳得這麽快,大約是有人真的希望事實就是如謠言傳的那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