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宮中就派了教引姑姑來府中負責教導我宮中規矩事宜,母親給她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然後安排她們住下,明日就開始對我的教導。
對於這些,我並不擔心,因為前世已經學過。更何況,我在宮中也已浸染六年,別的沒學會,這些禮儀每日都用得到,都已滾瓜爛熟。
我擔心的,則是我進宮之後的事。
後宮的事可以靠我自己,但是家中之事呢?
父親如今依舊是七皇子的太傅,七皇子生母和妃從生下七皇子起,就定了父親給他做太傅,因為父親與和妃的父親是同科的進士,私交甚篤。加上父親如今位居吏部尚書,天下官員的調配都處於他手,所以和妃想要拉攏父親,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前世裏父親之所以被貶,正是因為七皇子覬覦儲君之位,而皇上早就看中了鄭貴妃所生的二皇子,二皇子有他外公首輔大臣的輔助,本身又是個極沉穩內斂的人,所以皇上一直都想立他為太子。但是七皇子卻偏偏不信這個邪,想要與他一爭高下。
在兩位皇子鬥爭的時候,父親被牽連了。
這一世,我不能讓父親再受這樣的苦。
於是,吃過晚飯,我便去父親書房看望他。這個時候,他應在書房裏。果然,我進去書房之後,看到父親正在查看從各地送來的書信。頓時心下掠過不安,前世,父親正是被皇上搜查到與七皇子的信上有微詞,才被皇上抓住了痛腳。不由開口問道:“父親,這些信箋您看完之後如何處理呢?”
父親不解的看著我,道:“自然是收起來啊。”
我故作調皮,笑了笑說:“那若是想要抓住父親的把柄,隻從這些信箋上來就好了。”
父親一愣,探究似的看著我,問:“阿嬈怎會有這等想法?難道你懷疑為父會在信箋上寫什麽大逆不道之言嗎?”
“女兒自然知道父親不會寫這些的,”我輕聲說道,“但,並不能保證別人不會惡意中傷父親啊?更何況,君王多疑,若是……”
“放肆!”父親沉下臉來,低喝一聲,“你怎能隨便非議君王?你以後是要進宮的人,更應謹言慎行才是。”
我紅了眼圈,低下頭,父親就是太過剛直了!啞著聲音說道:“正是因為女兒就要入宮了,以後不能常伴父親左右,不能在父親身前盡孝,所以有些話,女兒想趁著還未進宮,和父親好好說一說。”
父親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說:“罷了,有什麽話,我們父女還不能說的麽。”
我想了想,問道:“父親可知,皇上最疼愛哪位皇子?”
父親略一沉吟,如數家珍的報了出來:“皇後所生長子,本是嫡子,可惜夭折了。現抱養了年幼的十一皇子,生母是浣衣局宮女,所以皇上並未放太多心思。二皇子和六皇子都是鄭貴妃所生,皇上似乎很是看重二皇子。三皇子是徐充容所生,為人懦弱木訥,而徐充容以前曾是太後身邊的女官,出身也並不算高。四皇子生母早逝,且他也被過激給了無子病弱的成王,與皇上不再是父子。五皇子是王昭儀所生,資質平平,卻魯莽衝動。和妃所生七皇子倒是聰穎活潑,很有其外租風采,至於其餘三位皇子,要麽資質有限,要麽生母身份不高,皇上也從未另眼相看過。”
“也就是說,在父親眼裏,皇上疼愛二皇子和七皇子比別的皇子多一些。那麽,這兩位皇子再做比較呢?”我追問到底。
父親卻沉默了,其實他心中是知道的,雖然他是七皇子的太傅,但皇上還是看重二皇子多一些的。
我歎道:“父親,您操勞半生,又何苦為他人做嫁衣裳呢?”我看到父親的神色為之一怔,又說了句:“父親,再過幾天女兒就要進宮了,女兒身為皇帝妃嬪,也是……也是要為皇家開枝散葉的……”最後的一句聲音極小,但我知道父親是聽到了的,因為我看到他的神色更加凜然了。
我略施一禮,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時我看了一眼父親,他仍在靜思。我沒有再打擾他,這些事,本就應由他來決定的。就算父親也逃脫不了命運……那麽,我更不能向命運低頭。我堅信,既然上天讓我重活一回,必定是要我改變命運的!
接下來幾日,我便專心學習禮儀,雖然我都會了,但還是按部就班的重學了一遍。這樣既能在兩位姑姑麵前博得個好印象,又能在家多呆幾天。趁著向她們學習,我順帶打聽了一下各宮主子的情況喜好。說實話,我在宮中六年,竟不知這些,隻因我那時是宮中焦點,隻有別人揣摩我的心思行事的,哪用得著我去孝敬別人呢!
打聽了這些,總於我以後有益無害。
休息時,我便依舊去父親書房看書,隻不過我發現父親書桌上的那些信箋已經少了大半。我的心放下了一些,但似乎有些信箋十分重要,父親並不舍得燒毀。不過,這也罷了,至少父親聽進去我的話就好。
那日去書房時,碰到了仲然。他是父親的弟子,時常會來父親書房看書,我們以前也遇到過。他總會小心翼翼的守護在我身邊,從不敢違背我的意思,對我也是關懷備至。
我記得前世進宮的那一天,他一直跟在我進宮的轎子後麵,一直跟著,直到我的轎子進了皇宮的朱漆大門,隔斷了和他的一切,他才停了下來,我再回頭時,隻看到一個渺小的黑點。我不知道他在哪裏站了多久,但我想,總歸是很久、很久。
前世的我,總覺得那時年少,不懂這個少年為何總是謙讓著我,為何總是用那樣憐憫惜弱的眼神望著我,如今,我卻是明白了。
他看到我也在,臉又微微的紅起來,我衝他一笑,道:“你要看什麽書?”
“《茂林廣記》。”他道。
我找來遞給他,順便問:“四書五經可都看完了?”
他點頭,有些局促。我又笑,他總是這個樣子,在父親麵前倒是能言善辯,而對著我,卻總坦然不起來。我說:“仲然,你怎麽不去考個功名呢?憑自己的本事當官,你要是當官了,肯定是個好官。以後……我在外朝,除了父親,也有人可依傍了。”有些悵然的說出這些話,我歎了口氣,落寞的走了出去。
透過書房的窗欞,我看到他把《茂林廣記》放下,拿了一本《八股綱要》。不知為何,我的心頭略過一絲甜蜜,還有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