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帝不可思議道:“你廢了自己的左掌?”
白雪疼的滿身大汗,他點點頭。
隆帝道:“朕雖久居深宮,也知道白雪右掌已廢,如今你再自廢左掌,豈非將一身武學,付之流水?”
白雪勉勵一笑,道:“我要做的已經做完了,還留著這武功做什麽?”
隆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在向歌兒表明心跡?”他居然也喊趙蟠的江湖名字——餘歌。
白雪緩緩道:“我的存在,已經對皇權構成了威脅,更何況,上一代皇帝就是我廢掉的,隻要我活著一天,餘歌的這個皇帝頭上就懸著一口利劍,日子久了,以她的性格,肯定會做出傷人又傷己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自己來做個交代好了。”
他還有一層意思沒說出來,廢掉了自己的武功,那麽,以後餘歌有事,再也不會想到利用他了,這樣,他也就真正的自由了。
隆帝敬佩道:“你這麽做,是對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白雪道:“我要走了,臨走之前,有幾句話想請陛下帶給餘歌。”
隆帝笑笑,道:“朕可從未做過傳令兵!”
白雪道:“你會的,隻因這些話,於國於你都有利的!”
隆帝肅然道:“請講。”
白雪道:“第一件事:北域安插了無數探子在南國,別的都不足為慮,但有個喚作歐陽的人不可不防,而且應該就在這深宮之中......”
隆帝道:“朕記下了。”皇宮之內有北域的探子,他心裏也有數,並不算驚訝。
白雪道:“第二件事,還請她登基之後,善待天下百姓,能夠做到華夏一統,萬民大和,漢人是人,苗人也是人,女真外族都是神州大地之上的百姓,都是她的子民,請善待!”
隆帝道:“這點,朕也記下了,一定轉告。”
白雪道:“第三件事,或許是我多心了......”他喃喃道:“在極西之地,他們有另一種文化,重視奇工巧術,善於機械,野心勃勃,實在不可不防,看那模樣,近百年可能不會有動作,可日後必成大患,希望人君不可等閑視之。”
他這話說的很遲疑,顯然他自己也沒有太大把握,隆帝聽之不以為然,要知道神州大地為四方中心,萬國朝拜,每每君王豈會將蠻夷之國放在眼裏,他聽過之後也就忘了,並沒有交代給餘歌,以致釀成數百年後的一場大禍。
這究竟是是白雪的過失還是隆帝的過失都不重要了,可若是白雪能夠當麵對著餘歌講出這些話,或許就能避免日後許多事情的發生。
白雪道:“第四件事,就是我私人的了,在下會告知天下,自己已經死了,我會隱居結草廬不出,默默的關注著天下,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犯下不可原諒的大錯,或者後代君王中出現亡國之君,必定會再有一少年攜帶我陽逆槍出山,實現我守護家族的承諾!”
太陽已經落下,天下間仿佛有霧,皇城的陰影下,白雪站著,站的頂天立地。
隆帝忽然覺得自己這個人,他隻不過感覺到一種無法形容的劍氣,就像一重看不見的山峰,麵對著他壓了下來。
他的瞳孔忽然收縮,肌肉忽然繃緊。
白雪散去自己身上的劍氣,道:“但願陽逆槍再也不要出世!”
他說完這句話,身子忽然化作飛虹。
如急箭般迅速,又如雪花般的美麗。
他已經飄走。
隆帝衝著那背影大喊:“你不再見歌兒一眼嗎?”
沒有回答,再也沒有回答了。
白雪,就這樣,永遠的消失在世人的眼前。
皇城的陰影,也掩蓋在餘歌的心上,她已經等待了很久,白雪已經進去了很久。
為何沒有任何消息出來。
陽春道:“你在焦急?”
餘歌道:“是。”
陽春道:“擔心?”
餘歌道:“是。”
陽春道:“如果你再也見不到白雪,你後悔嗎?”
餘歌猛的回頭,凝望著陽春,他那雙死魚肚皮般的眼睛。
“有些事,已經做了,就不能後悔!也無法後悔!”
陽春道:“好,那我隻問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無論你說什麽,我都選擇相信!”
餘歌道:“你問。”
陽春道:“這件事情,是不是你在背後操控的?”
餘歌身子微微一震,她長吸了口氣,感到無限的寒冷,“不是!”她覺得這個聲音好陌生,好遙遠,放佛不是她自己說出來的。
陽春點點頭,忽然一卷披風,大步朝前方走去。
餘歌喊道:“你要去哪裏?”
陽春道:“去我該去的地方?”
“你不等他了嗎?”
“他不會回來了,他已經走了,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為什麽?”餘歌忽然一下子崩潰了,她悲呼道:“為什麽?!”
陽春沒有回頭,說出最後一句話,“沒有為什麽,歌兒,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沒有為什麽的。”
“你也要走嗎?”餘歌像是變成了舍不得玩具的孩子,大聲道:“你也要永遠的離開我嗎?”
陽春沒有回答,他的耳朵裏已經聽不到她的話了,他聽到的是笑聲,女孩爽朗單純的笑聲,猶如黃雀。
在江南的大船上,魚形燈籠下,有個女孩子。
她已經習慣了他的離去,沒有半個字的離去。
現在,她和她娘已經將其他的女孩子都盡量的嫁到了人家去了,那些人家也許不是大富大貴,可都是善良,勤勞還有樸實的好人家。
但她並沒有將自己也嫁出去,反倒是在那燈籠下癡癡的等待。
她已經習慣了等待。
但她已經不再憂傷,不再痛苦,因為她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現在一天又已將過去,很平淡的一天。
她想要熄掉燈火,回房去睡覺了。
隻是這樣孤寂的長夜,又該如何度過呢?
忽然,她看到,明月下,湖麵上,踏浪而來一個銀灰色披風男人。
他孤獨,驕傲,蒼白的臉上鑲著兩個渾濁的眼珠子。
可就是這樣的男人,讓她的心開始跳,跳得很快。
她很想說一聲,“你回來了?”
但她沒有說出口,隻因為這時候,一切言語都是多餘的。
她已經緊緊地抱住了他,同時也發現他少了一條胳膊。
“你......”
他反擁住驚慌的她,淡淡道:“有了你,少一條胳膊又有什麽關係?少了它,我們從此能過一些平淡的日子了。”
她沒想到冷漠的他會說出這般甜蜜的情話,是啊,在這最甜蜜的時刻,隻要他們能夠相守,少一條胳膊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時明月升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明月,就算有時候找錯了也沒關係,隻要抱著心念不滅,總有一天,她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白雪呢?白雪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嗎?
風雪。
那一是處無邊無際的風雪之所。
神州大地之上隻有一處有如此浩渺的風雪。
從來隻有一處,天下地下獨一無二的風雪之處。
昆侖山。
還是夜晚,還是那間孤零零的小木屋,還在風雪中搖搖欲墜。
木屋內,爐火旁。
這世上就有兩個風雪般的男人,帶著滄桑和落寂,坐在一起,烤著爐火。
他們坐著不說話,任由那呼嘯的風雪響徹耳畔。
在這昆侖山上,風雪般的男人隻有兩個。
蘇情和蘇代。
兩師徒默默的坐著,看著爐火,想著自己的心事。
“師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年輕一些的少年低聲喊了下。
“恩。”
“您說他會來嗎?”
蘇代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見到他嗎?”
蘇情頷首道:“是。”
蘇代道:“為什麽?”
蘇情道:“因為他是徒兒的朋友。”
“朋友?”蘇代仔細的咀嚼了一番這兩個字,才歎道:“什麽是朋友?”
蘇情道:“意氣相投,生死相交。”
“意氣相投,生死相交?”蘇代道:“說得好。”
蘇情道:“是。”
蘇代道:“你不想和他一戰,不想奪下天下第一劍的名聲嗎?”
蘇情道:“想。”
“既然想,為何要與他做朋友?”
蘇情想了一會兒,才道:“朋友是朋友,名聲是名聲,雖然他是我的朋友,但我不會因為而手軟!”
“咳咳咳......”蘇代大聲的咳嗽起來,他麵色蒼白的可怕,忽然“歐”了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師傅?”蘇情急忙去撫順他的後背,擔憂道:“師傅,您的身體越來越差,讓徒兒下山給您抓點藥吧。”
“不用了。”蘇代擦去唇邊的鮮血,搖搖頭道:“我這病是治不好了,何苦還要讓那草藥洗我腸胃呢?”
“師傅...”蘇情苦勸道:“師傅您這是癆病,吃藥還是能控製的住,為什麽......”
“我的病不是肺裏。”蘇代喘著氣道:“我的病在心裏。”
蘇情道:“師傅,您還放不下那個人?”
蘇代歎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是個男人,那一天,我看到的明明是個女人......情兒,你下山親眼看到他,他真的是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