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象平穩有力,倒不似虛弱之征啊?”白雪有些奇異,又道:“還煩請借小姐舌頭一觀。”
那小姐做作的勉強張開血盆大口,微微吐出一節厚舌。
白雪倒也不好盯著人家的舌頭看,隻見那淡紅舌、薄白苔,實在也沒太大異象。
所謂舌為心之苗,脾之外候,苔由胃氣所生。
若當真是體虛乏力,這號脈觀舌自當能看出一二,可白雪也未發現什麽異常,隻能道:“不知小姐月事如何?”
“你這人好生無禮!這種事豈能問得出口!”那小童一聽白雪開口問月事,登時火冒三丈,這是女子私密之際的事情,別說是常人,便是親如父母姐妹,也是不能隨便問的,何況是在眾人之下。
不過白雪這一問倒不是沒有講究的,他是根據十問歌開的口,這自古行醫有“望聞問切”四象,其中問之一項,便是這十問:一問寒熱二問汗,三問頭身四問便,五問飲食六問胸,七聾八渴具當辨,九問舊病十問因,再兼服藥參機變,婦人尤必問經期,遲速避崩皆可見,再添片語告兒科,天花麻疹全占臉。
所以說白雪這一問倒也沒有錯,隻是他從來學醫,倒是很少坐堂,把一些禁忌給忘了,像這般問及女兒私隱的,那是一定要請出所有旁人,緊閉室門,然後留一個年長婆婆陪伴病患坐在內堂,大夫也必須做在外堂,再由醫者問那婆婆問題,而婆婆再走進內堂問女病人,女病人答了,老婆婆再出來告知大夫,還有一些不幹淨的月事病,非得要檢查的,那也是隻有由這婆婆來檢查,查了如何再出來小聲告知大夫,這裏麵的繁瑣費事是必然的,況且那老婆婆也不太懂醫,所以看到、查到的東西未免有些失真,但也無可奈何了,要知這其中規矩雖然麻煩,卻是萬萬省不得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女大夫依言才能獨享大名,隻因她本身就占了天時地利之故。
“喂!”劍奴看到這一對主仆,早已是心生厭惡,此時見這小童出口無禮,就要訓斥,還好被白雪及時攔下,他連聲道:“是是是!是在下疏忽了。”
“怎麽?”劍奴不明白為什麽瀟灑如白雪竟要開口道歉,她固然不知道這其中緣故,更不懂在當時,醫者的地位名高實低,雖說聽著是醫者父母,懸壺濟世,可真要說醫者的地位如何,也就隻要他們自己知道。
觀皇室從太醫令到民間赤腳醫生,哪個不是看好了病是應當的,看不好病輕者背後受人辱罵,重者以命抵命,所以曆代醫家無不是戰戰兢兢,出診如臨深淵,不敢有絲毫大意。
白雪也不例外,他那一問出口,已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心中悔恨無比,趕緊道歉。
可那小姐絕不依了,她忽地一下起身,狠狠的瞪了白雪一眼,然後一言不發,走出門去,上了馬車,轉眼就走了。
郭一品沒進門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看那小姐走的虎臉也知道又出事了,他心裏頭暗恨:這姓白的到底是什麽人,難道是我上輩子的克星不是?
“這樣就走了?”劍奴奇道:“他們還沒付診金呢?”
“哎...”白雪擔憂道:“但願不要出事才好啊。”
“出事?怎麽出事?”
白雪道:“我們已經得罪人家了。”
劍奴道:“這樣就得罪人了?!”
白雪知道她不懂,也沒多解釋,道:“正是,況且我看他們倒不像是來瞧病的,這模樣倒似專門來生事的。”
“生事?”
白雪道:“我也不算很清楚,聽說這燕京城裏有一種人,他們討生活靠的就是醫 鬧?”
“醫 鬧?”劍奴也是第一次聽說過這個名詞,倒也覺得新鮮。
“對。”白雪道:“劍奴,尋常百姓家若是被治死、治壞了人,大多是賠錢打官司之流,對嗎?”
劍奴道:“是,其實若不是醫者故意用藥治壞了人,這賠錢也是吃虧得很。”
白雪歎道:“即便是失手治壞了人,一般大夫要賠錢也就認了,可這賠多賠少實在難以商榷。”
劍奴道:“病人家屬自然是想賠的越多越好,可大夫也想賠的少些,矛盾肯定激烈。”
“是啊。”白雪的目光沉痛,道:“你想一個三口之家,若是男人吃藥吃死了,那對這個家庭來說無疑是覆頂之災,人家要賠的多些也說得過去吧。”
劍奴道:“隻能如此。”
白雪道:“可也不是每個大夫都願意無端端的多給人家銀子吧,自己也有妻女老小要供養的,於是這怎麽辦呢?”
劍奴道:“那便上衙門打官司唄。”
“這你就錯了。”白雪歎道:“衙門本是閻王殿,有理沒錢莫進來,莫說尋常百姓不願意進去,便是大夫也不願進去,結果這事情到了最後隻能鬧起來了。”
“醫 鬧?”
白雪道:“不錯,於是這死了人的家裏到了後來沒辦法,隻能抬起棺材帶著重孝,隨著親戚朋友到藥鋪門口去擺開靈堂。”
“啊?”
白雪道:“這麽一來,誰受的了,那做大夫的大多是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看到這陣仗,早已經是嚇得腿都軟了,還能說個不字嗎?為了息事寧人,大多數藥鋪都會選擇賠錢了事。”
劍奴道:“原來人世間還有這樣的事情,若不是主子你說了,我是萬萬不敢相信。這豈不是讓死者不安嗎?”
白雪歎道:“其實這也不算過分的,我不是早說了嘛,人家家裏主心骨死了,人在悲痛之下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也算情有可原,不過有一批人就委實可恨!”
“什麽人?”
“發死人財的人!”
“發死人財?”
白雪目光中露出不屑和仇恨,冷聲道:“劍奴,你知道鷲鷹嗎?”
劍奴道:“就是那種專吃死人屍體的鷹?我曾聽去過藏邊的姐妹講過,是一種很醜的鷹。”
白雪道:“不錯,這種人和這種鷲鷹一模一樣,專門吃死人生意。”
“啊?”
“久而久之,有些人見每次抬棺上門都有銀子可收,於是就專等著醫館死人,一旦死人,他們就去和病人家屬交談,大約是付多少酬金,他們便幫忙著張羅抬棺戴孝上門來鬧......”
“世上還有這種人?”劍奴實在不相信,搖首道:“這真是大千世界,無所不有。”
“哎...”白雪道:“即便是勒索點錢財,也就算了,更有甚者,借著醫 鬧之時殺人放火,搶劫鬧事,等到衙門裏來幹涉時,他們一哄而散,早跑了,人多眼雜的,也抓不到是誰,重重作為和那鷲鷹如出一轍,所以他們在民間也被稱作是鷲鷹。”
“這...”劍奴道:“這衙門裏就不管這些人嗎?”
白雪沉聲道:“這燕京本就是外族人侵占的,他們不過是一群蠻夷暴發戶,哪裏懂得法紀嚴明,當年一旦進入了這燕京花花世界,早已是迷花了眼,自顧著自己發財,很多人都沒了當年的雄心大誌,他們的衙門,自己也管不好,哪裏還能管的了這種事。”
劍奴聽著也不知道心裏是何滋味,良久悠悠道:“我雖然讀的書不算多,可也知道,這世上兩種人的錢不能欠,一是教書先生的,第二就是大夫的,他們在燕京城裏這麽鬧下去,民心豈能向背?”
白雪也幽幽歎道:“所以,餘歌當時要我為她北伐,我心裏也並不是那麽抗拒,北域不同於苗域,苗域隸屬於南國,也算是自己百姓,可這北域,卻是外族蠻人,我中華土地淪陷,匹夫有責!”
“說得好!”
白雪負起雙手,道:“餘歌雖然用計狠毒,可對百姓還是好的,何況她平定苗域後秋毫未範,反而為了安定人心而減免稅賦,實在難得,她是個聰明人,知道天道所在。”
“看來主子是真心想要助她一統中原?”劍奴的目光閃爍,淡淡道。
“我?”白雪忽然笑笑道:“我隻想救出巫家人,其他的,再說吧。”
“嗯。”
就在他們說話間,此時,又一聲馬嘶,這也是一匹好馬。
“他們來了。”白雪道:“我猜這些鷲鷹早看中了我是新來的,所以先派出一個‘斥候’來抓到我的痛腳,其後大隊人馬趕來,敲詐勒索...嘿嘿...”他最後“嘿嘿”二字,嘴角含笑,可目中卻露出淡淡的殺機。
劍奴曾經跟隨他許久,也極少見到他露出殺機,沒想到這一次,白雪竟然對一些百姓動了殺機,可見他心底實在是恨極了這批喚作鷲鷹的人。
這種人和專門以挖人祖墳盜墓為生的,又有何異?
這一次來的是十匹快馬,每匹馬上都坐著一個衣衫不整潑皮模樣的混混。
隻見他們一跳下馬,就往一品藥鋪裏衝,看那樣子是要吃人的模樣。
“幾位爺,這是怎麽了?”郭一品這次是認出來了,這來的幾位就是城中的鼎鼎大名的鷲鷹啊,他心底暗暗叫苦,可腳下也不敢慢,趕緊的迎了上去,招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