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靜靜的眼珠子咕嚕出來,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尖叫道:“瘋子!這個地方難道就沒有人一個正常人嗎?全都是瘋子!!瘋子!”
綠袍人幽幽歎道:“我並不是瘋子。”
他的確不是瘋子,瘋子絕不會有他這般的酒量,隻因他才說了兩句話,居然已不知從何處抱出一個酒壇子喝下去了一半。
三斤重的酒壇子,一半就是一斤半。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笑嘻嘻的將酒壇子遞給青衫鳶尾,道:“你不喝點?”
鳶尾搖搖頭。
綠袍人也不介意,正要拿回來自己再喝剩下來的一半,突然一隻白生生的小手伸過來奪走了他掌中的酒壇。
烏靜靜仰首一張口就吞下一兩白酒,這酒混濁低劣,可倒在烏靜靜的嘴裏卻覺得比任何瓊瑤佳釀都要上等,她實在需要一杯酒來好好的放鬆一下,安定一下。
“你說你不是瘋子?”
綠袍人點點頭,他還真的很少見過有女人這般喝酒的,這已經不是在喝酒了,是在倒酒。
“在下的確不是瘋子。”
烏靜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撲哧一笑,指著他的鼻子道:“你的確不像是瘋子,既然你不是瘋子,為何要去拜一朵花?”
綠袍人道:“我拜的不是花。”
烏靜靜道:“那是什麽!?莫不是觀音菩薩?”
綠袍人靜靜道:“那也不是觀音菩薩,那是我自己。”
烏靜靜又看了他半響,癡癡道:“你還說自己不是瘋子?哪有人說自己是朵花的。”
綠袍人淺笑不語。
烏靜靜其實該想到什麽,但她隻是又喝了一口酒,她現在覺得愉快極了,那種寒冷、陰暗的感覺全部被烈酒趨走了。
“就算你是朵花!”小姑娘咯咯笑著,抱著酒壇子大聲道:“你為什麽要拜自己呢?”
綠袍人歎息道:“隻因在下遇到了難事,心裏麵有事期盼……”
烏靜靜真想用這個酒壇子敲敲他的腦袋瓜子,然後告訴他,想求神的話要去拜拜觀音菩薩,哪怕是臨時抱一抱佛腳,也總是好的,她之所以沒有這麽做的原因是她怕自己用力太大敲破了酒壇子,那吃虧的就是她自己了。
“你心裏麵的是一定很重要了。”
綠袍人道:“正是。”
烏靜靜笑著指著那朵小花,道:“既然這樣,你的神也一定答應了你嘍?”
淡淡的花香,綠袍人的聲音也淡如花香,“是的。”
烏靜靜突然垂著臉湊到他麵前神神秘秘道:“你求的是什麽?升官?發財?還是死老婆?”
這說的實在太好了,升官、發財、死老婆這三樣是人到中年求也求不來的喜事,而這世上的人去求菩薩要的大抵也可以概括進去了。
綠袍人目色不動,任由烏靜靜湊近,道:“非也非也。”
烏靜靜道:“那是什麽?”
綠袍人道:“在下所求不過是一人平安。”
烏靜靜大大的皺了眉頭,道:“求平安?你拜一朵花就為了求平安?”
綠袍人道:“正是。”
烏靜靜道:“這個人一定對你很重要了!”
綠袍人道:“不錯,他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人。”
烏靜靜道:“他是你什麽人?情人還是父母或是兄弟姐妹,莫非是你兒子?”
“都不是,也可以說都是……”綠袍人的目中露出一種很難言明的複雜情愫,那是一種雜糅了尊重、愛護、親情、友情甚至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愛意的目光,絕沒有人能夠想象到那目光是多麽的溫柔、多麽的美麗。
“他是我一生最尊重的人,也是我一生發誓要守護的人,哪怕是獻上我的生命,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半分。”
烏靜靜的聲音也不由自主的輕柔了,她似乎也不忍打破這種氣氛。
“他是誰?”
綠袍人收回自己的目光,笑道:“你會知道的……”
烏靜靜目色古怪,突然又道:“你為了這個人而去跪拜這朵花。”
綠袍人糾正道:“在下已說過了,這花就是我。”
烏靜靜道:“我不懂,為何有人會跪自己。”
綠袍人含笑道:“烏姑娘難道不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嗎?”
“呀!”烏靜靜隻覺得心裏咯噔一聲,這話雖然很簡單,這道理也很淺白,可不知道為何,烏靜靜又想起了這綠袍人跪拜時的虔誠,她突然覺得其實這些人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可怕。
他們每一個都很特別、很古怪,行為舉止也是特立獨行,可不知道為何,烏靜靜已經不是那麽的害怕了,或許是因為烈酒的刺激作用吧。
烏靜靜喃喃道:“可你實在不該跪一朵花啊。”
綠袍人反問道:“烏姑娘可知道此花在江浙一帶喚作什麽名字?”
烏靜靜搖搖頭,她隻覺得有些眼熟,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更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
綠袍人目光善意,笑笑道:“烏姑娘若是個男子一定是位君子……”
烏靜靜奇道:“什麽意思?”
綠袍人道:“君子遠庖廚,此花喚作紫蘇,正是江浙人家做魚做菜很喜歡添加的一味作料,烏姑娘認不得,自然是很少近廚房的緣故了。”
烏靜靜麵皮一紅,她突然想起的確有一次見過這紫蘇,魚宮從不以魚做菜,她是在一味醋溜黃瓜上看到過的,當時還覺得這黃瓜加了紫蘇味道別有一番風味,不過時隔日久,記不起來也是正常的。
烏靜靜嘟囔道:“我不記得算的了什麽……”突然她說著尖叫起來,“你說這是紫蘇!紫蘇是你!?”
綠袍人紫蘇點點頭。
“我呸!”烏靜靜終於忍不住了,她大咧咧道:“你在扯什麽鬼話!”
紫蘇被她猝了一臉的唾沫,他隻能自己抹去,歎道:“在下本就是個鬼,說的話也勉強能算是鬼話。”
烏靜靜目光炯炯,道:“你敢再說一遍!自己是紫蘇?”
紫蘇笑看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樣,道:“在下的確是紫蘇。”
烏靜靜用手大力的拍拍酒壇子,大聲道:“酒鬼紫蘇!”
紫蘇道:“好像是的。”
烏靜靜忽然猛地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任由酒水灑在自己胸前衣襟上也不管。
紫蘇歎道:“姑娘家莫要這般喝酒。”
烏靜靜放下酒壇子,道:“你是酒鬼!酒鬼莫非還沒有看過女人有這樣的喝酒法?”
紫蘇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個人,“曾經有一個女……女孩,她也是這般喝酒的……”
烏靜靜追問道:“後來呢?”
紫蘇目光突然如刀般鋒利道:“沒有後來。”
烏靜靜知道那是殺氣,這個女孩一定做了一件紫蘇絕對無法原諒的事情。
“她做了什麽?”烏靜靜很想這麽問一句,但她不敢,她怕問出來後紫蘇會要吃了她。
現在,紫蘇慢慢的收回吃人的目光,道:“她若不是躲進了那個地方,我一定會吃了她。”
烏靜靜輕聲道:“她叫什麽名字?”
紫蘇冷聲道:“青鳥。”
“青鳥?”烏靜靜將這名字念了一遍。
青鳥殷勤為勘探的青鳥。
真巧,白雪的入關也是被一隻小青鳥一步步帶進來的,我們的故事也是從這隻小青鳥開始的。
冰封大地,青鳥啄開重冰,故事就這麽開始了。
這是一隻什麽樣的青鳥?
“不對!!”烏靜靜忽然跳了起來,她尖叫道:“酒鬼紫蘇!這世上隻有一個這樣的名字,也隻有這樣的一個人。”
紫蘇微笑的望著她。
烏靜靜搖搖頭不信道:“你不會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紫蘇道:“沒準在下就是呢。”
烏靜靜大聲道:“你可知道那人可是七葉一枝花?”
紫蘇道:“知道。”
烏靜靜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什麽叫做七葉一枝花?”
紫蘇道:“好像知道一點。”
烏靜靜快要哭出來了,她一把丟掉酒壇子,盡量的展開的自己懷抱,伸展雙臂比劃,帶著哭音道:“七葉一枝花是……是…….”
她已經說不下去了,她已經哭出來了。
鐵血名草堂,殺人名草堂。
翩翩百藥蝶戀花,七葉一枝花,七名絕代人傑襯托一朵蝶戀花白雪,多少風流,當年何等的風光無限!
誰會想到今日竟化作了一隻隻見不得人的鬼魄呢,躲藏在這混亂之地被外人認為是最邪惡的觀音堂。
“莫哭莫哭……”紫蘇輕輕擦去烏靜靜粉麵上的淚花,卻有更多的淚水快速滑下,她一把投入到紫蘇的懷裏,放聲大哭。
紫蘇歎息一聲,輕輕的拍打著她的粉背,柔聲道:“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哇!!!”烏靜靜的淚水頃刻將紫蘇的衣襟沾濕,她已經受到了太多委屈,現在終於見到了親人,她怎能不哭,怎麽可以不哭。
一個人能夠在絕境見到親人,縱然哭一哭,別人也絕不會嘲笑她的,何況她本就是女人,哭正是女人天生的本領。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烏靜靜的嗓音都沙啞了,她哭著哭著突然一口咬在紫蘇的胸口肉上,死命的晃著腦袋咬了一盞茶才放開。
“原來你們就是觀音堂的四條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