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白雪。”這一句話是杜鵑說的,她的聲音沙靡靡中帶著一絲絲的甜美,即便是在怒氣中也難掩那一段風情。
黃華歎道:“哎……雪少爺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其中一個白衣人道:“雪少爺不該忘記自己的身份。”
又一白衣人道:“雪少爺隻有一個,是誰也不可能模仿替代的……”
“我們不是雪少爺,也替代不了雪少爺。”
“隻因這天上地下隻有一個雪少爺……”
“雪少爺就是你……”
“你就是白雪……獨一無二的白雪,上天的寵兒……”
“雪少爺是天下姑娘心中最好的情人,也是天下廚子眼中最佳的食客,更是天下間好男兒的好朋友……”
“一遇白雪誤終生,沒有人會不喜歡白雪,也沒有人會不想成為白雪……”
明月越見朦朧,池水煙波浩渺。
時間仿佛已過了很久,他們四個白衣人的話卻還沒有停。
他們已將這些話反反複複對杜鵑說了很多次,好像在強迫杜鵑接受這件事。
杜鵑根本無法躲避,她隻能癱倒在小舟上被迫聽著他們說了一遍,又說一遍,忽然發現自己的思想非但已完全無法集中,而且似已感到被他們說的話左右了。
忽然間,她竟仿佛覺得自己其實就是白雪,自己真的不該忘記這個事情。
那銅爐中的香煙還在一陣陣飄過來,慢慢的攝入她的思想裏。
杜鵑突然用盡所有的力氣咬了咬嘴唇,劇痛使得她突然清醒。
她立刻尖叫道:“不要再說了,我已明白你們的意思!”
黃華微笑道:“看來雪少爺已經記起來了自己的身份。”
“我明白了。”杜鵑道:“他們的聲音不像,氣質更不像,我曾經問過勾欄裏見過白雪的妓 女,她們說過白雪的聲音沙沙甜甜,更像是中性的女人說的話,他們四個都是男人,雖然說話聲音壓低也帶著沙啞,可隻要細聽熟悉的人還是能夠很容易看穿是假的。”
“何況白雪身上從來還一種極淡而充滿誘惑性的氣味,這種氣味恰好是女人的克星,也就是這樣他能死死吃定了無數女人,這是其他人怎麽模仿過也模仿不來的……”
“哦?”黃華似乎感了興趣,他饒有興趣的望著杜鵑,道:“是嗎?”
“你們自然知道要靠這樣的易容術騙過陽春等人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你就想到了找一個真正的女人來假扮白雪!”杜鵑已經一步步的想明白了,她慘然道:“而我的眼睛天生狹長,身形可能也和白雪相差不遠,最重要的是我出身勾欄,身上有別的女人沒有的風塵味,這種氣質在一個女人身上可能不討好,突然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卻是最能勾動女人心壞……”
風塵味,她身上不隻是一段風塵味,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段奇異而獨特的風情。
她出身高貴大家,後來卻流落低賤勾欄,身上自然而然的夾雜了最上流的高貴內蘊和最下 流的騷媚入骨的風情,就好像是天使與魔鬼的結合,聖女與蕩 婦的合體。
這種獨特的氣質一旦穿上白雪那一身獨特而醒目的裝扮,竟能勉強魚目混珠,大有幾分相似,也正是如此,或許能騙得過陽春的火目真睛。
“昔日七葉一枝花果然厲害!”杜鵑冷聲道:“你們計劃周全,我雖看不穿到底要我假扮出現做什麽,但是肯定能夠借助天時地利做到百無一失……若方才那月中人真是拜月教小公主,隻怕江湖傳說是真的,白雪真的已經為了對抗陽春而投靠了拜月教。”
“這樣的計劃委實過於厲害!”
黃華淡然道:“這本是雪少爺你自己想出來的主意,我等隻是依計行事……”
杜鵑怒道:“我已經看穿了你的把戲,你還這百般作態,難怪你要自稱自己是條鬼了,行事果然鬼鬼祟祟,見不得光的!”
她這話便如一根刺,深深的紮了過去,她要紮在黃華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黃華似乎根本聽不見她說什麽,隻是繼續道:“雪少爺,此次龜城之役,癡鬼決不再退縮,隻求此身早去黃泉,於願足矣。”
杜鵑已經渾身冰涼,她知道黃華早已存了死意,而和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是絕對沒辦法講道理的,她忽然尖聲呼喊:“就算是要我為你們賣命,我也要知道怎麽做!!告訴我該怎麽做!!”
黃華恭身道:“請雪少爺下令,屬下聽令。”
“好,我下令!”杜鵑厲聲道:“我下令!我下令讓你去死!”
黃華麵不改色,依然恭敬道:“是,屬下遵命!”
杜鵑一愣,她臉上露出殘忍的微笑,眯著眼尖聲道:“你聽清楚了,我要你…去…死……死,你可知道?!”
“屬下知道。”黃華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柄尖刀,左手上抬扯掉束發的冠帽,一把抓住自己的頭發,右手反手一轉,已在那脖子上一刀摸了過去。
他竟說死就死,真的完全聽從杜鵑的命令!
杜鵑尖叫一聲,她實沒想到黃華會真的一刀殺死他自己,她更沒想到的是黃華的身體居然不倒,他一手提著滴血的尖刀,一手抓住自己的腦袋,直直的站立著,那雙死去後泛白的眼珠子勾勾的望著杜鵑,似乎還在等待著杜鵑的下一步命令。
“你……你是死是活?是人是鬼?”杜鵑已經被嚇得要哭出來了,手腳陣陣發麻冰涼。
“我早已死去,本就是鬼。”那顆被割下來的腦袋上的嘴巴還在一動一動的說著話,沒見過這種場麵的人實在很難想象其中的可怕景象。
“吾名癡鬼。”
明月如洗,皎潔的月光淡淡。
地麵亭中香煙繚繞,一個穿著黃衫的男子頭頸無首,一手提刀,一手拎頭,竟有些像是上古大神——刑天。
刑天斷頭不死,如今黃華竟也有這樣的本事?
杜鵑猛翻白眼,現在她隻恨不得自己馬上就昏過去,昏過去了這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用受這樣詭異的摧殘。
“你看著我……”那顆不死的頭顱陰測測的說著,“看著我的眼睛。”
杜鵑霍然低頭,想閉上眼睛不去看,可她的心底又好像有個古怪的聲音在呼喊:看吧,就看一眼,看一眼……
“我知道你很害怕,也很辛苦了,來吧,看著我,馬上就可以不再痛苦了。”
她終於又抬起了腦袋,怔怔的看了這死灰色的頭顱一眼,目光竟再也無法移開。
從縹緲氤氳的煙霞中看過去,他忽然發現黃華的臉已經又換了一張臉。
換了一張很好看的臉,這張臉在微微笑,笑的很斯文,很好看。
這個已經死去的頭顱,忽然間竟似已變得有了生命,獲得了新生。
這樣的微笑似乎已經漸漸的籠罩在了杜鵑的心房上,慢慢的伸出枝丫,慢慢的紮根下去,緊緊的貼了上去。
杜鵑竟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她這一笑之後便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她心裏卻是百般的不想再看、再笑,可目光偏偏無法從那神秘而妖異的頭顱上移開,她的嘴角已泛起一絲溫暖的微笑。
這樣的微笑已經很像很像一個人了。
“你就是白雪,陽春白雪合餘歌的白雪,你本是陽春的好朋友,可是現在他搶走了你的情人的烏靜靜……”
“你和烏靜靜本是兩情相悅的情人,你們本來該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廝守在一起的,可是陽春搶走了她,害的你現在隻能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
“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所以你一定要殺了陽春!”
那聲音緩緩的說著,杜鵑的麵上竟不由自主的露出怨毒仇恨之色,而她的眼睛卻漸漸變得空虛和痛苦,她竟完全進入了自己是白雪這個角色裏。
“我是白雪。”杜鵑也重複道:“我要殺了陽春!”
她的聲音呆板簡單,說話更像是三歲幼兒學舌般笨拙。
那頭顱繼續道:“很好,你已經明白了,不過我們不能盲目的去強殺陽春,我們要設計好,等到時機成熟才能動手。”
“好不好?”
“好的。”杜鵑已經覺得眼皮有萬斤多重,她實在承受不住了:“我想睡一會兒。”
月淒迷,夜淒迷,人淒迷。
“我知道你已經很累了,已經累得連眼睛也睜不開了。這段日子裏你實在受過太多的苦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安心的睡一覺吧……”
杜鵑的眼鏡終於慢慢的閉上了,她麵上的表情也開始祥和下來,“我的確太累了。”
頭顱緩緩道:“你要記住,當你睜開眼的時候,你就是白雪,白雪就是你。你是一個活生生的白雪,本來就是真正的白雪。”聲音如煙如霧。
“我就是白雪,本來就是……”杜鵑呆板的聲音忽然一變,竟然如糯米糖一樣的又黏又軟,她嘟囔著嘴迷迷糊糊的睡倒在了小舟上,船板很硬咯人生疼,可杜鵑就像是躺在一張很舒服很軟的床上,忽然間就已睡著。
她睡著如初生嬰孩般恬靜。
舟首銅爐香盡,嫋嫋煙散,仔細看,黃華的腦袋還在他的脖子上,他一襲黃衫,人淡如菊。
四個白衣人早已不知退到何處,看不見蹤影。
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麵對著天上的月宮,臉上更露出如雪般的寂寞。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
“這一切又都是何必?”
此問幽幽?
問天極,誰人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