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力已經消耗得太多。
麵對著一個不下於自己的對手,他必須每時每刻都付出最大程度的精力去準備著,他麵臨著是一種隨時都可能會發生但卻無法預料的情況,他的精氣與體力遠比他在揮劍斬殺時消耗得更大。
再這樣下去,隻怕他的精神也要漸漸接近崩潰。
這樣的壓力是沒有人能夠承受的,即便是陽春也不可能,他垂向大地的劍尖匯聚了一股雨水連成柱,雨已經小了,水流也漸漸的斷成雨點。
雨點一滴一滴的掉落,每一滴都那麽清脆、那麽明亮。
忽然,陽春閉上了雙眼。
這樣驚天的殺勢之中,這樣的漫長刻苦對峙時,他竟將自己的雙眼閉上了。
他已經放棄了嗎,他堅持不住了嗎。
就在陽春閉眼那一瞬間,東瀛武士的瞳孔猛地收縮成針,握刀的掌心火辣辣的疼痛。
這一夜,陽春不好過,他也並不舒服。
要維持這高昂不衰刀勢,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這一刀他本該早就發出,或許在一開始他便該出刀。
但他沒有。
他不知道到揮刀斬向何方。
陽春隻是那般靜靜的站著,整個人靜止不動,猶如陷入了空靈之中,人似有還無。
東瀛武士的這一刀他找不到揮刀的對象,這般天地一刀若是揮出隻能斬在空氣中,那所帶來的反噬之力是無法想象的。
那東瀛武士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對手,自從他十七歲之後便已是罕逢敵手,尤其是三十而立那年創出了這無名一刀,更是再無對手。
今天,他終於遇到了對手。
這是命運的安排?
陽春閉上了眼睛,可他的全身卻似乎打開了無數個眼睛,他仿若是打開了天眼。
在這東瀛武士眼中陽春的身子猛然間釋放出燦爛奪目的光芒,妖異而輝煌。
東瀛武士的心中忽然有種說不出羨慕和嫉妒之色,他知道這是現象是因為陽春在這一夜非人恐怖的高壓力下竟然悟出了新的境界。
陽春要突破了。
“你想突破,我偏不讓你如願!”
突然間,天地間那瘋魔一般刀勢消散了,隻片刻便消散的幹幹淨淨,猶如冬日下江水解凍,風雪初融。
或許在他們的意識海中,早已是交戰了無數回,但這驚天一站,終究還是沒有成行。
閣樓裏眾人肩上的重山也忽然一輕,烏靜靜蒙哼一聲,萎軟倒地,其他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東瀛武士貿然撤招,刀勢對別人是散去了,可那驚天的回力卻全部結結實實的擊打在他的胸口上,“啊……”東瀛武士舌尖一甜,一口心頭血反噬,他一咬牙又強行吞了下去。
他已長刀柱地,緩緩跪坐下來,雙手放於膝頭,勉強結印回納元氣。
“仆……”但是受傷最重的還是陽春。
他早已將自己完全的沉浸在那如瘋如魔的一刀中,這一刀斷情絕命,他竟然想要借助這一刀的天地之勢使自己突破,實在瘋狂。
陽春本有很大機會成功,可惜東瀛武士突然撤刀,結局隻能是兩敗俱傷。
他依然站著,即便是死,陽春也絕不可能倒下。
此時,陽春隻覺得兩眼發黑,耳邊鼓聲如雷,猶如千兵萬馬在奔騰,五髒已如焚,那與天地融合的一刀似乎在他體內洗禮了一番,將那些五髒六腑全部絞碎了一遍。
就在這時候,那一片無邊無際的血色菊花中卻有個撐著把鮮紅油紙傘的姑娘,輕輕巧巧的飛身上來,穿著件繡滿了大紅杜鵑花的小褂衣。
這姑娘正是那杜鵑花和杜鵑鳥的合體,龜城第一名妓——杜鵑。
她先走到陽春身邊,溫婉的玩弄著掌心的潤滑的傘托,細細瞅了一番,讚道:“極寒、極冷、極冰,好一口殺人之劍。”她的聲音沙啞甜美。
她不待陽春開口,又自顧走到那東瀛武士的麵前,也細細瞅了一番,她看人的摸樣也有一番別樣滋味,豔如花。
“柳生純一郎?”
“正是某家!”幹硬、笨拙的口音,似乎有一些可笑,可那油紙傘姑娘沒有笑,隻因她聞到他說話時連同著話語一起吐出的血腥味,一個人如果連說話也帶著鮮血的味道,那麽無論他說了什麽,都絕不會讓人想到可笑。
“絕情、絕命、絕性,傳說中的東瀛一刀泯滅人性隻為練成這無上無名一刀,方才這一刀的確是無情之刀!”杜鵑幽幽道:“這一刀雖然不曾出鞘,卻燦爛奪目,光芒足以勝過世上千刀萬刀!”
柳生純一郎傲然抱劍道:“你小姑娘居然也知道某家的無名之刀!”他雖已絕情不動,可意外發現自己的名聲居然能威震中原,一個唱詞的小姑娘也聽聞自己大名,這不禁讓他滿足之極。
所以他的態度雖然傲慢,可口氣不再毫無人味,血腥味隻剩的似有還無。
“霸刀無名,真正的刀法都是無刀無式的,所以這無名一刀便是最好的名字!”杜鵑的嘴角泛起一絲漣漪,淡淡的如初春清晨湖麵上的漣漪。
她知道自己贏了,從柳生純一郎開口的那一霎那,他便輸了,隻因他還沒有真正的斷情絕性,隻要他還有人的感情便還算是個人,隻要是人使出的刀法便一定會有破綻,一個有破綻的刀法絕不是無敵的刀法。
杜鵑朱唇輕吐微言道:“刀,百兵之中第一霸者。東瀛刀法傳自我中土大唐之唐刀,所謂東瀛刀法,三流一派:念流、富田流、鹿島神道流,一派更是柳生新陰派,其中柳生新陰派上一代主人柳生綏軍以不動之刀術縱橫無敵,號稱東瀛第一刀。”
她這話緩緩說來,別人或許會聽得不耐煩,可柳生純一郎不會,他知道杜鵑要說什麽,她要說的正是他一生的榮譽。
果然,杜鵑繼續道:“柳生純一郎,本是柳生家外七係子弟,因緣際會,習刀十年,竟先後大敗念流、富田流、鹿島神道流三大高手,更在十七歲那年挑戰柳生新陰派主人——柳生綏軍,當時整個東瀛島嶼沒人看好年僅十七的柳生純一郎,可惜他們都錯了。”
“一刀,僅僅隻是一刀!柳生純一郎跪地謝罪,從此無敵於東瀛,後十三年,創出無名一刀,至此再不出鞘,封刀歸於北海道。今年三月十九,無山城中,柳生但馬守死於白雪風雲腿下,消息傳出,柳生純一郎踏海而來,中原一場腥風血雨已是避無可避……”
她說這話的聲音空靈虛無,猶如那三菱鼓輕敲,鼓點漸急,到最後竟如軍鼓擂動,鏗鏘有力,隱隱有殺伐之氣。
柳生純一郎雙手合十,橫刀擱肘,叱道:“某家前來並非為了報仇,更是要一探武學最高境界!”
杜鵑用一種充滿了哀傷和感歎的聲音說道:“閣下可知方才與你對峙一夜的人是誰?”
柳生純一郎眼中厲芒一閃,道:“還未請教?”他踏足中原的第一戰雖未出刀,卻已受傷不輕,這也大出乎他所料:“在中原這樣的人又有多少?”
杜鵑回望了一眼陽春,她目光古怪,歎息道:“他這樣的人傑原本已是百年不出,豈能有很多之說。”
“他便是名草堂陽春!”
“陽春?”柳生純一郎在心底將這個名字默念了兩遍,確定自己已經記住了之後才又望著杜鵑道:“你又是何人?竟然對某家之事了如手掌。”
他是東瀛人,要說漢話已是勉強,此時勉強說成語更是貽笑大方,將了如指掌說成了了如手掌。
還好杜鵑聽得明白,她半斜開油紙傘,朝右側福了一福,微笑道:“小女子杜鵑,拜見柳生先生。”
她麵容姣好,身段柔美,這行禮的動作更是嫵媚,加之聲音摻和著沙靡靡的味道,實在是個勾魂的尤物。
柳生純一郎道:“杜鵑是什麽?”
杜鵑道:“杜鵑不是什麽,隻不過是個妓 女。”
柳生純一郎皺眉道:“妓 女?”
杜鵑道:“妓 女通常就是婊 子的意思。”
柳生純一郎道:“哦。”
杜鵑又道:“我是花錢專程來接待柳生先生的妓 女。”
柳生純一郎道:“所以你知道我這麽多事情?”
杜鵑微笑道:“我的要價一向不便宜。貴的通常就是好的,即便是一個妓 女要做到最好,也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要獲得顧客的滿意,首先一點必須要熟悉顧客的喜好和特點.......”
要知道每一行每一業都有其獨特的生存之道,也有其一些獨特的規矩,要做到最好,就要做到專業,專業在於細節。
無疑,杜鵑的細節做得很好。
“我喜歡最好的。”柳生純一郎看來很滿意這個安排,他已經一把扛起了杜鵑,哈哈大笑:“你究竟是不是最好的,某家需要再驗證一番!”
“黃華給柳生先生安排的房間在三樓左邊第一個,天字號房。”杜鵑小聲的在他耳邊說道,嗬氣如蘭,撓人心癢。
“現在可是黎明了,白天即將到來……”
“有很多事情,並不是隻有晚上才能做的……白天也可以。”
柳生純一郎哈哈大笑道:“的確如此,而且有些事情放在白天做或許會更有意思。”
杜鵑眨眨眼道:“正是如此。”
柳生純一郎道:“現在我開始相信你的確是最好的,也是最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