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四極寂靜。
此時,夜幕已下,朝陽初升,猶如金劍萬道光芒,隻見海天一線,紅日從水麵緩緩上升,壯麗之極。
白雪麵朝大海展開雙臂,任由鹹濕的海風打在他嬌嫩的麵皮上,陽光毫不吝嗇的鋪灑在他斜束胸前的青絲上。
經過一整夜的變故,還能看到如此美麗的景象,實在是使人精神大振。
從許歡這個角度看過去,白雪半邊沐浴在朝陽光輝中,半邊隱隱融入滄海之中,飄飄然如謫仙般,實乃是人間難得的美男子。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
白雪感到有人注視到自己,微微一笑,收回雙臂。
許歡撫掌笑道:“雪少豐神俊朗,隻怕這百年間絕無第二人有這般風韻。”忽而他拍拍自己腦門道:“當然令尊也必定是俊朗非凡。”
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和一個慈祥的母親,可白雪沒有,他隻有師傅,他的眼中已有些傷然,歎道:“許兄謬讚了,何況在下從未見過家嚴……”
江湖傳說白雪身世成謎,或許隻有名草堂的堂主一人知曉,可無論白雪費勁多少心思去求問,柴飛飛堅決不說,二十七年來,這也成了白雪心中極大的一塊心病,隻是他平時極少表現與人前。
許歡振腕歎道:“世間不如意之事十有八 九,不過,小生多年行醫,對人之相貌倒也看出一些端倪。”
相術自古都有之,無非是以人的麵貌、五官、骨骼、氣色、體態、手紋等推測吉凶禍福、貴賤夭壽的相麵之術,名草堂三絕中便有奇門之術,餘歌也精通此道,不過她從不替白雪相麵。
“小生早年也曾學過麻衣神相之術,可今許歡要說的是將醫術融入於相術之中的推論,”隻聽他說道:“我們今便單說這一美,要養出的孩兒美麗,除了後天的照料調教,先天這一塊也是極為重要,但凡這麵貌美的兩兩相配大多為美,兩情相悅結合為美,年紀相當為美,門當戶對為美,天性良善為美,這樣是為何自古來皇家多美男,大抵是先天極善,後天規陪罷了。”
白雪朗聲笑道:“沒想到許兄倒是見地獨特之極。”
許歡道:“窮酸秀才多狂言罷了。”
若冥冥中當真是有這麽一套理論,那麽以白雪之資,他的出身……他心中默默的將三十年前武林中知名的大美人一一與眼前的白雪對比了一遍,皆發現遠不能比也,難道他不止於江湖?
江湖之遠,思廟堂之苦。
加上白雪男生女兒相,正是相術中異象之說,大凡異象之人若不是大聖便是大惡。
許歡不敢再想下去。
白雪見許歡麵色難看沉默不語,也不再說下去,往自己唇邊沾了點唾沫,招手試了試風向,又看了看船帆,才滿意的點點頭,
許歡見他不追問,心裏鬆了口氣,口上讚歎道:“沒想到雪少也懂得看風。”
白雪笑道:“天有八風,八風發邪,以為經風,觸五藏,邪氣發病。”他見許歡一幅奇怪的表情又道:“這是我少年時讀過的一段話,不懂,於是便一人偷偷的去山頂吹了一夜一日的山風,回來後高燒不退…….哈哈哈……果然是風為百病之長也。”
許歡所說的風乃是自然界之風,可白雪說的風是醫道中的六淫之首——風,所謂風、寒、濕、燥、火、暑六淫傷體,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傷神。
許歡見他雖麵對重重困難瀟灑依舊,心下佩服,可他不知道白雪認為一個人麵對困難便該給自己開開玩笑,笑得出來就有勇氣。
白雪看著許歡一身儒服,歎道:“傳說魯國公下令非儒而為儒服者殺,許兄之一身才華自是天下儒生典範,可在下所學之醫道,於我中土看來頗有些離經叛道,怕……”
許歡正色道:“大道蒼茫,路不過是腳走出來的,小生下定決心求書之日起,便拋下一切,願意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好。”白雪仰望天極,白雲蒼狗,緩緩講道:“我中土醫學,大抵以陰陽二氣為根,氣血,虛實,五行輪嚐為化,八綱辨證為骨,佐以髒腑經綸,所謂望聞問切後而司外揣內、見微而知著也。”
許歡道:“不錯。”
白雪道:“可這並非我所擅長……”
許歡點點頭道:“小生明白,雪少之所長在金創、毒藥兩件。”
金創救命,毒藥殺人。
名草堂多殺手,殺人者並不一定每次殺人後均全身而退,而江湖上的廝殺大多是劍創刀傷,所以幽武堂中便藏了許多講著金創之術。
白雪默默道:“毒藥一道,對你來說學之無用,我也隻有金創一道能講,你可願聽?”要知道那時的醫者或多稱為坐堂醫、大夫之類,地位低下,而這個金創之醫更是下下之流,仁人誌士不取也。
許歡哈哈笑道:“我天涯海角多漁民,海上常年勞作,形體勞損,最是適合這外家學說,還請雪少不吝賜教。”
白雪不經意的看了一眼自己右手,那本是一隻很快很好用的手,可惜已經廢掉了。
“好。”白雪道:“我曾去過一個很遙遠的地界,那裏的醫道是以人之形體構造為根本,佐以各種不可思議之儀器瞧病,所用之藥也並非我中原常用之花草,而類似方士煉爐的丹藥。”他又頓了頓,仿佛在想著如何組織語言,良久道:“我們不說那用藥,也不管這個儀器,隻講人之體。”
當下他自懷中取出一本西方常見的人體結構圖冊,裏麵又加上了他自己多年研究後總結的心得,從頭顱開始細細講起皮膚、肌肉、血管、骨骼之類基礎學問。
那個時代的人多崇尚入土為安,所以醫者也極少有機會接觸到解剖之學,那許歡也是一思想開放之人,不然也不會罔顧師徒之別私自出來求教他人,他被白雪這一講說仿若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隻覺得和從前所學全然不同,這兩種醫道究竟是孰優孰劣他已不能分辨,隻是如饑似渴的翻看著那本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