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戰。
大地之東,瀚海之濱。
海之平麵有嫩陽初升,浩浩蕩蕩,莫能匹禦。
此時,卻有兩條孤傲絕頂的身影正踏舟而對,久久不語。
驟然,西邊飄來一朵黑雲,青天無端一聲霹靂,青白色的閃雷破出雲際,砸落在大海之上。
頓時,平靜的海麵如山洪爆發,湍急的浪流層層自深海湧來岸邊,夾帶的龍象般的巨吼,狠狠地拍碎在破敗的海岸線上,那震耳欲聾的激浪聲有如萬虎齊嘯,攝人魂魄。
“春少,為什麽?”
左麵那人一襲白衣早已被自身上下無數劍創染紅,但他的語氣沒有怨懟。
他的右手腕部一道極深創口,鮮血劃過指尖,沿著他極力握住的長劍滴在輕舟甲板上,慢慢的滲入大海。
血紅色的大海。
他瞳孔中所映射的,是一個穿著紫衣的英俊少年。
那少年的麵上極寒,仿若掛滿了冰霜,他的眼中隻有殺意,如鮮血般猩紅的殺意。
漫天的殺氣。
白衣少年道:“我們是朋友。”
“不。”
白衣少年怔了怔,道:“的確不是,我們是兄弟!”
紫衣少年認真道:“我們是最親的兄弟。”
“生死不離。”
“親如一體。”
白衣少年又道:“我還記得你一直自認為大我一歲,所以處處照顧我.......”
“我本大你一歲。”
白衣少年的聲音低低沉了下來,道:“小時候練劍偷懶雨中罰跪,所有人隻有你敢塞饅頭給我吃,結果我們一起在雨中罰跪了四天四夜;我最不願喝那煉體藥,是你一口喝下雙份,結果毒氣攻心大病了三個月;每次出任務,我的身邊總是有你幫忙才能一往無前,這些年來我們名草二少的名聲,其實大部分都是你一個人的功勞.......”
白衣少年又仔仔細細的瞧了他一番,忽然道:“師傅當年挑戰天下用劍高手,明裏比劍,暗地裏卻是為了搶走那些名門幼童,用作培訓殺手。”
“不錯。”紫衣少年道:“隻因這些幼童身上有良好的血統,而且大多接受過正統的啟蒙訓練,正是可用來培育殺手的絕佳苗子。”他又冷冷道:“我是從狼穀裏撿回來的,不是名門之後!”
“那麽我呢?”
“你是誰?我也不清楚。隻知道第一次見到你,你正在怡紅閣二樓偷看姑娘換衣服,那年你三歲......”
白衣少年麵皮臊紅,好在他早已情緒激動,麵上變化不大,他又問道:“歌兒呢?她難道真是當年的其中一門之後?”
紫衣少年不語,他不說便是默認。
白衣少年麵色慘變,低低道:“我知曉沒有經過絕對準確的調查你絕不會輕易下了判斷。”這話意思是既然下了判斷,那麽他說的話就一定是真的
紫衣少年皺眉道:“不要說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歌兒,你這輩子眼裏隻有一個女人的影子,那就是歌兒?!”白衣少年麵容痛苦的扭曲起來,嘶聲道:“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把她讓給我!!”
驚天又一聲雷,重重砸下,落在水麵,也落在紫衣少年的心間,他的心仿若被撕成裂片,但他的麵上依然冰冷如水。
“你給我閉嘴!!”
“你殺了我呀?我就要說?!”白衣少年突然劍指對方的鼻子,大聲道:“從小到大,你什麽事情都為了我,什麽事情都替我做主!甚至為了我不惜折磨你自己的身體,可是!!?”他痛苦的敲打自己的腦袋,嘶聲道:“可是!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想過我該怎麽回報你的恩情嗎?”
紫衣少年的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他努力控製著,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的回報。”
“阿雪。”紫衣少年認真的看著他,目光露出無限憐愛和痛苦之色,緩緩道:“我知曉這一生你最愛自由和歡樂,無拘無束的過日子,所以這十四年來我竭力保護住你的快樂,我們是最好的兄弟,你和歌兒是堂內唯一常常微笑的人,隻有看到你們的微笑,我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現在她的笑已經被欲望奪去了,我不希望你也失去微笑的力量,要知道,一個人隻要還有微笑的勇氣,那麽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春少?!”
“阿雪,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快快樂樂的活下去。所以你一定不能攙和到這件事情中來。”
白衣少年奇道:“因為拜月教的事情?”
紫衣少年道:“不錯。”
白衣少年苦笑道:“我這一身的傷挨得真是冤枉,我從未想過要去征伐拜月,挑戰醫姬!那簡直是胡鬧。”
紫衣少年一字一頓認真道:“那不是胡鬧。”
“你想要去挑戰拜月祭司?為了那剩下的半卷月華鏡?”
“不錯。”
白衣少年忽然明白了,他說道:“因為她想要。”
紫衣少年道:“不錯,歌兒手上隻有半卷月華鏡,若能再拿到另外半卷,她才能真正的開心。”
“哎。”白衣少年直搖頭。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什麽原因?”
“我不能說。”紫衣少年搖搖頭,不說,可他的心裏默默念著:蟠龍白雪海中生,這句話到底說的是不是你,阿雪,潛龍殺局的可怕絕不是現在的你或者歌兒所能理解和明白的,我寧願你現在就死了,也不想你一步步的走進黑暗,承受絕對無法想象的痛苦和磨難,那不適合你。
紫衣少年道:“我本知道這種事你一定不願插手進來,可歌兒奪寶心切,加上沒看清大局勢走向,竟然想出與季候府聯姻來逼你出手,這時我便知道事情已經超出了可以控製的範圍。”
“與拜月醫姬對抗九死一生,需要有極大的耐力和超絕的毅力,這些你都沒有,這件事與你無關,我絕不能讓你也牽涉進來白白送死......更何況你身上還有其他的不確定因素,所以你已不得不死。”
白衣少年沉靜了很久,他的心中挑起了比瀚海更大的波浪,他血紅著眼,咬牙慢慢道:“你當真要殺我。”
紫衣少年盯著這個自己守護了十四年的人,忽然笑了,他自記事起從未笑過,這是第一次笑,顯得生硬無比,可也將兩人之間滔天的隔閡融化的幹幹淨淨。
可是他口中卻說的殘忍無比的話語:“不錯,隻有你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而你也不會再有痛苦,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
“春少,你瘋了嗎?”
雖然一路上紫衣少年手下絕不留情,但白衣少年萬沒想到這次他是真的下了殺心,要殺死他這個一生最好的兄弟。
紫衣少年已不再說話,他一頓足,已提劍出劍,這一劍比怒吼的瀚海更加可怕,他腳下的輕舟已承受不住那股劍氣裂作碎片,周遭的大浪無語間化作死水,天地間隻剩下這一劍。
又一道落雷,可這一劍比這雷更快,更急,更準。
這驚天一劍終於沒有刺在白衣少年身上,因為一切都讓那個身穿紅衣的少女承受了,而作為條件,白衣少年不得不離開中原十年......
“阿雪,你恨我嗎?”滿身是血的少女躺在他的懷裏,她的目光中孕育著無數的痛苦和歉意,“如果有下輩子,你可以從阿瑤那裏分一點愛給我嗎?”
白衣少年拚命的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