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眼中血光滿布,掌中長刀凶惡,他們方才是在搏命,現在是在搏死。
搏命的人可怕,他們生死不過一念間,然搏死的比搏命的可怕十倍。
搏死的人已經死了,他們為的就是一個死字,已經已經死了,便不在乎生死了,一個活著的人怎能和死去的人搏鬥。
何況白雪現在是在和整整十三個死人搏鬥。
白雪已不敢有半分大意,隻見他左手一張一拿,已爪了一個人腦袋在手,那人渾然不顧自己身體便是全力一刀砍向白雪胸口,白雪勁力一收一扭,那人脖子早已如麻花般擰斷,那臨死一刀也生生的砍在白雪的身上。
白雪也在搏死,他知道隻有死人才能殺死死人。
他用自己的身體去擋刀,每受一刀必殺一人。轉眼間,身上白衣染紅如楓,大小傷口不計其數,猶如一個血人。
白雪殺了興起,腳下一挑取了一柄掉落的長刀,一刀劈在一個神鷹的麵門上,鼻子被砍掉一大半,隻剩下一層皮搭拉著掛在臉上,那人詭異的一笑死去。
他仿若回到當年的那個殺人者身上,更是出手如狂,單刀飛舞,橫砍直劈,威勢直不可當,但見白雪上點點滴滴的濺滿了鮮血,院子裏布滿倒下的不少屍骸,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膛破肢斷。一大塊一大塊的血肉橫飛而起,又聽見了刀鋒砍在骨頭上的聲音。
終於人全死光了,站著的隻有一個穿著血衣的人,冷風一直吹個不停,把大院子裏屋簷上的積雪一大片一大片的吹下來。
白雪雙拳也已握緊,仿佛在盡力控製他自己,可臉上的眼淚不自主的一直一大滴一大滴的往下掉。
他不想殺人,他們本該是坐在一起,開心的喝酒聊天,甚至可以一起去些地方找些女人。
可現在他們全死了,全都死在白雪的手上。
他親手殺了他們,他心中的傷痛尤其是眼淚可以洗刷的,他不知道自己走下去還要殺多少人,又有多少是自己的舊識好友。
多少人會為他而死,多少人親手為他所殺。
他害怕了嗎?
他已經很厭惡很厭惡這場無止境的廝殺,可他還是要走下去。
白雪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但他已慢慢的挺起身子,他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走回去。
白雪笑了,他全身上下都是傷口,冷風勝刀,一刀刀的割在他已遍體鱗傷的軀殼上。
他笑不是因為開心,而是他看見了三個人和一頂轎子。
第一個人是個白白胖胖的和尚,滿身讓人惡心的肥肉一抖一抖,和尚滿麵笑眯眯的望著白雪。
第二個人是個麵色鐵青的英俊青年,腰間利劍上鑲滿了明珠,他的右手也一直未離開劍柄,他殺氣騰騰的望著白雪。
第三個人是個女人,卻長得比尋常男人還要高大健碩,圓乎乎的臉上眼中泛著奇特的光彩,她拉開了轎子的紗簾。
轎子是坐人用的,轎子打開了,裏麵的人自然也該出來了。
可裏麵的人並沒有出來,她不是不想出來,她不能出來,她出不來。
她隻能開口,她說道:“雪少爺,你快走,別管我!”
別管我的意思很多時候是說我被綁架了,快來救我。
所以胖胖的和尚笑的更開心了,臉皺成一團幾乎看不見眼睛在什麽地方,他說道;“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小姑娘。”
有情有義的姑娘白雪自然是不能拋下她的,他自入關來先是與龍影大戰一場,又一夜未眠趕了四個時辰的雪路,後而腹中重創,身中奇毒,最後和那不要命的神鷹十三衛一番搏死。
現在的白雪已是強弩之末,搖搖欲墜了。
他除了微笑,全身已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
他笑,是因為他知道隻要他還能笑,對方就不敢輕舉妄動,對方忌憚,那麽自己才會有機會。
殺人的事情他一直很熟,也很明白殺人者的心中想法。
他笑道:“你們來的倒是很及時。”
諸葛算子景深道:“不錯,我一向做事很準時,因為一個人隻有準時他才能取得別人的信賴。”
白雪道:“不錯。”
景深又道:“閻王爺也很準時,他老人家說三更死,誰也不敢留五更。”
白雪道:“恰巧你和閻王爺也很熟。”
和閻王爺熟的豈不是陰人,傳說有種人雖行走太陽下,卻沒有影子,他們是陰間派往人世的勾魂使者,也叫陰人。
景深冷哼道:“莫要呈口舌之利。擔心我割下你的舌頭。”
白雪道:“人隻有一條舌頭,割了它我靠什麽說話呢?”
歡喜佛杜榮笑嘻嘻的接道:“不割舌頭那便割下一條手臂,你可莫要忘了轎子裏還有人等著你。”
白雪望著自己早是血肉模糊的左手,喃喃道:“原來我的一隻手值得了一條人命,這買賣倒是既公平又合算。”
景深道:“正是如此。”
白雪伸出左手過去,血跡沿著他的發梢滑落,滴在雪地上,一滴一個血坑,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他的麵上還有微笑,一半美麗如天使一半醜陋如魔鬼,分不清是人還是鬼。
他難道已不要命了嗎?他願意為了一個才認識不久的人放棄自己的一隻手,他若沒了這隻手,不說以後前路艱辛,單單眼前這三人他已再無還手之力了。
青鳥的心早已慌了,她的麵上滿布淚痕,嘶聲道:“不要!”
她的熱血早已衝上頭頂,她雖圓瞪著眼睛,但卻連對麵人的麵目都已看不清楚,淚水模糊了她的視野,也澆遍了她的心。
景深望著白雪可怕的容顏,拍手鼓掌道:“好。”
她身後寇丁自轎子裏扶出青鳥,送到白雪麵前,他的劍放在青鳥的脖子上淡淡道:“斷臂,交人。”
青鳥目光接觸到白雪的臉龐,立即如火燒般閃爍過去,訝然道:“雪少爺,你的臉?”
白雪笑笑道:“臉毀了大不了以後不見人便是了,沒事了??丫頭,莫要哭了。”
寇丁不耐道:“請。”
請??
請你去死。
這個請字用的多好,寇丁的心中也對自己用詞很滿意。
白雪哈哈大笑忽然反手一刀揮向自己手臂,刀光映著朝陽,寇丁但覺眼前強光一閃,雙目不由得一眨。
景深大叫不好,與杜榮雙雙出手攻向白雪,可已是太遲太遲。
這是一刹那,世上再無任何言語能形容出這一刹那的速度??強光一閃,白雪的身影立即消失,下一瞬,他出現在寇丁麵前,長刀在其咽喉上一轉一引,鮮血如春日怒放的鮮花噴揚而出,細細撒於白雪和青鳥的臉上,身上。
白雪方隻是簡單的一個動作,但論身法之輕靈,已是絕世無雙,且他早已算準了陽光照射的角度,也算準了刀身反射的角度,他便抓住那稍縱即逝的一刹那,引動長刀,使得那反射閃光恰巧自寇丁眼前閃過,這突來的陽光一閃,自使得寇丁心神一疏,他便也抓住了這一刹那,殺人救人。
寇丁垂地而死,青鳥為白雪一把摟過躍開三丈。
白雪的輕功蓋世無雙,此刻雖身受重傷還帶著一人,但想要脫身而去,可能性非常之大。
景深等人設計無數終於失敗,隻能麵色鐵青的望著白雪,這一刻白雪粉碎了所有的陰謀,他對自己也是滿意之極。
人往往最容易失敗的時刻便是在最接近的成功的那一刻,寇丁便是如此。
那麽白雪呢?
那一刻,異變再生,青鳥自袖中滑出短劍往白雪背上連刺三劍,誰料的隻聽得叮叮叮三聲金屬之音,一擊不中,青鳥已如遊魚般滑出白雪的懷抱,足下一點,滑出兩丈,站在景深身邊,目中滿是不解驚愕之色。
白雪萬萬沒有想到青鳥會突然對自己狠下殺手,若不是巧合他將那對判官筆別於腰際,更巧的是青鳥連刺三下均中判官筆上,此刻他早已命歸黃泉。
這醫家有言:腹深如海,背薄如紙,意思是腹部離人之五髒六腑者遠,背部則近,大凡針刺之法用於背上極少便是這個緣故。
尋常人不明醫理,見到腸穿肚破以為命不久矣,其實不然,白雪與十三鐵衛以命相搏時盡量避開要害,身上刀傷大多在腹前,看似鮮血如湧,其實不立即斃命。
可青鳥那三劍自背後而來,劍劍毒辣,招招取命,她殺人之心,昭然若揭。
白雪望著站在一起的三個人,代表著關內關外兩大勢力,他眉間困惑之色漸漸消去,可仍待一絲期盼道:“青鳥,你莫非是昔日歌兒部下,前來為她複仇。”
青鳥冷笑一聲,她此時麵上早已無那種小女孩甜美的笑容,她說道:“當真可笑,你莫非還當自己是堂內雪少爺,這今日之名草堂還是你昔日的風花雪月之所嗎?”
白雪默默不語。
青鳥笑道:“你當真以為自己入關是秘密之極嗎?若非有事,誰人無故來這冰天雪地,又能無緣無故的碰上你,你對外人步步小心,可一看見堂內的人便信個十足,真真是好笑。方才不是上天助你,此刻你早已是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