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汴梁·皇宮·文德殿】
啪——啪——啪——!
三聲靜鞭響過,仁宗皇帝駕坐文德殿設朝,他看著底下的文武百官層層站齊,山呼萬歲之後便宣命左右卷簾。此刻殿頭官踏前一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高聲朝百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
這時,班部叢中跨步邁出一人,雙手持著笏板一拜,接著便朗聲道:“近日華州華陰縣境內匪患盛行,賊眾早年在少華山聚眾打劫,連年累月規模漸長,至此落草入夥之人仍絡繹不絕,傷及軍民亦是頗廣。前不久非但吞並了比鄰的史家莊,現如今更是攻占了華陰縣,殘殺朝廷官員,火燒縣城府衙。其逆天氣焰不可謂之不囂張,其禍患之深不可為之不浩蕩!然而,華州督監孟森領州兵萬人卻連番敗陣,消極備戰之態極盡顯矣!”
仁宗抬眼瞧著,那人說話之人乃是參政文彥博。這年頭匪患哪裏都有,但近些天來,仁宗聽著耳邊嗡嗡的,都是說著少華山這樣一個地方。特別是那些文官,每天早朝必有一奏,而每次上奏,必定又會從頭說起,一個個將少華山從起家到造反,如數家珍一般重新念叨一遍。雖然遣詞造句有異,但版本如出一轍。而每次一說賊眾聲勢壯大,就必提一人,那便是華州兵馬總督孟森,而在眾人口中,這人必定是要與消極怠戰,故意養賊這些詞綁定在一起。
仁宗心下思慮不定,起初有華州知府王遠通的奏章遞上來,陳詞頗為激昂,力述華州兵馬總督孟森怠慢軍務、結黨營私等罪共十一條。之後,便有參事陸續上書彈劾孟森督軍不力,誤傷華陰縣軍民,致使華陰失守。更有甚者,直言孟森暗中勾結少華賊寇,大肆收斂錢財。接著便有參政開始奏報,孟森故縱賊眾禍亂,以此要挾威逼州官,目無知府,在州中肆意橫行。隻是,孟森也算有功之臣,當年戍邊功績顯赫,至如今神威猶存,故而仁宗心裏雖有揣測,但也多疑慮,頂多在朝堂之上斥責孟森兩句便沒了下文。
但今日參政文彥博也站出來啟奏,仁宗就有點半信半疑了,兩道冷峭的劍眉一蹙,便陷入了深思。
此刻列在班部叢中的宰相趙哲側目偷偷看了一眼仁宗,隻見他已有轉念的臉色,便心下稍喜,這幾天三番五次的上書啟奏,終於開始有些作用了。於是,機不可失,便要趁熱打鐵。
趙哲跨步出了班部,拜了一禮,便道:“據臣所知,華州兵馬總督孟森也並非像文彥博大人所言那般一事無成,消極備戰,他自是有些作為的。”
這一句說出來,仁宗頓時眼前一亮,便來了精神,道:“有何作為,愛卿快快說來。”
趙哲便繼續道:“雖如今華陰縣仍在少華賊眾的蹂躪踐踏之下,仍陷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但孟督監卻已經在賊人占領華陰縣後立刻將州縣層層圍住。叫其斷水絕糧,不出幾日,便可不戰而勝。”
雖然趙哲這話說的倒是好聽得很,但仁宗心下卻還是聽著不太舒坦。仔細想來,這華陰縣已是圍城,不消幾日,裏麵的賊人是會困死,可裏麵的百姓呢,還不是慘遭賊人的毒手蹂躪,先死在賊人的前麵。到頭來城是不攻自破,可那時百姓也死傷的差不多了。這樣子打下一座城來,哪裏還有朝廷的天威,哪裏可做得百姓的青天父母?但不管怎樣,勉強還算一個理由,隻是,在仁宗心裏,那杆天平已經開始朝著於孟森不利的方向扭動了。而這就是趙哲話語的利害之處,在無聲無息中便可陷人於不仁不義之地。
就在仁宗還沒表態的時候,參政文彥博又道:“宰相大人此言差亦。那孟森之所以圍城,而並非主動剿賊,而是他消極作戰的表現。據言,那少華山的賊眾舉兵侵占華陰縣,少華山上兵力空虛,而此刻,他大軍圍困華陰縣,但卻沒有借此機會,分兵剿滅少華山賊眾的老巢,這就是他最大的過失。”
趙哲聽了,輕輕搖了搖頭,看向文彥博道:“佩服佩服!連大人這樣的人才都想出了‘圍困華陰縣分兵絞少華’的計策,但我想,就依孟督監的心智,一定也早了得到。他故意不去絞殺少華山寨,是不是如眾人所言那樣,他和賊人有深厚交情,這老夫不敢瞎說。但老夫知道的是他雖然沒有絞殺山寨,但也將少華山的兩個首領困在了孤城之中。”
文彥博冷笑了,道:“那我就更要請教大人了,據悉少華山賊人攻下華陰縣時,城頭上曾有一處破損,此乃攻堅的命脈之處,如若孟督監和賊人暗中毫無勾結,那麽正如大人所言,依他驍勇善戰的心智,難道不知道舉兵猛攻麽?可是,他卻故意紮寨不出,暗中縱容賊人將城牆修補齊備。這便是同賊的證據!”
趙哲朝歎了口氣,麵向仁宗一拜,道:“皇上,在華陰縣淪落賊手之後,孟督監趕到城下已有些時辰了,待擺起那八麵埋伏的聯營來,就一直出兵攻城,雖然連連敗績,但也有斬敵的寸功,並非有通賊之說。還請皇上明察。”
此刻,站在班部前頭的宣樞密使童貫心下不由地冷笑了,看著趙哲這老狐狸和自己的黨羽一唱一和,將孟森說的一無是處,幾盡陷入絕境之地,而仁宗也臉色漸漸陰沉,恐怕再這樣任由他們損下去,孟森的位子要動搖了,如果他童貫再不站出來,那老狐狸的這出戲可就唱圓了,也唱美了。童貫向來和趙哲分屬兩黨,互有怨言,此刻趙哲打出了風頭,童貫便也要來趟趟這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