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聽黎百草的話頭一轉,心下便涼了一半。史進突然想起朱武說過的話,全身瞬時驚出一身冷汗來。
這黎百草不但是少華山安插在華陰縣的一枚暗棋,同時也是山寨的一位主要頭領。黎百草對山寨的底子明白的很,糧草人馬有多少,山寨的排布地勢,以及山寨約定成俗的黑話口令,連同那山上的活水來源他都大略有個了解。如果他曾經不住折磨就一一招了,那少華山可就……史進想到此處,不由地轉念想到,既然招兵八千。而今夜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所見的人馬遠不夠八千這數。莫非,我偷襲了華陰縣,那狗官卻早安排人馬,趁著我爹頭七,從後山也偷襲我山寨。那麽此刻,山寨會不會也在一片混戰中呢……
就在黎百草話鋒一轉的當下,史進便想了很多,卻聽黎百草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那大刑一用上,我就……有點吃不消了。這雙手也就是那時,被差役用牛耳尖刀給剜的。不過,身子單薄有身子單薄的好處,一遭罪我就暈過去了,什麽苦痛也感覺不到了。就那麽折磨了我兩天,迫害死了我那兩個嘴硬的手下,卻也一無所獲。我一口咬定那方子是給史家莊的朱獵戶,那狗縣令顧忌我醫術名氣在這戰時的作用,再為難下去,他也怕城中百姓會鬧騰。於是他便換了一計來對我。”
“莫不是他要軟磨硬泡,收買了你,好讓百姓衝鋒陷陣而後顧無憂?”史進聽了黎百草說他沒有出賣兄弟,而挺了過來,心裏稍稍放寬,卻不由地暗暗起了疑。
“這倒是其中一點。但他想收買我卻是不錯,不但好吃好喝地款待,還將咱那兩間店麵給重新裝修了一遍,直到昨夜那狗官還這般說:‘經過那一戰,史進一定受傷不淺,你繼續去給史家莊的朱獵戶看病,那時一定會有被人送上少華山給他瞧傷,你隻要在他害死了,那麽非但我不會為難你,就是你的妻兒也會無恙。’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何止是我一個,我的妻兒也被陷在牢裏了。現在如何了,我這個作丈夫,做父親的人……卻也不知道。”黎百草越說越低,話頭觸到了傷處,將頭撇到一麵,便是深深的歎息。
“百草,你莫傷心,我想他們都會平安無事的。隻是苦了你了。”史進有些不忍。說實話,華陰縣大牢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他也不知道。這城裏要緊的地方被風舵的人都折騰過了,什麽都是一團糟。保不準他們也會拿縣大牢耍出什麽把戲。但安慰總是要的,無論什麽時候,無論對什麽人都合適。
史進看黎百草這副傷痛心扉的樣子,心裏雖然滿滿的都是對他的同情,對他妻兒的擔憂,但在史進的腦海裏,卻突然猛地警惕起來。並不是史進兩心六麵,而是活在這混沌的世道上,又遇在這要緊道關頭。麵對這不太熟悉的黎百草,種種原因加到一起,才生出本能的警覺來。
黎百草既然被下到大牢裏,那一定是耐不過那狗賊以親屬的安慰相要挾,便答應了,所以放他出來,而扣留了他的妻兒,以防他耍詐。看他這麽難過,一定特別在乎妻兒。那麽此刻,他心裏較量的就不再是少華山和華陰縣在他心裏的感情位置,而是變成了妻兒親情和兄弟忠義間的權衡。而他心裏的那杆秤無論偏向哪方,對他都是折磨,可是,他會怎麽選擇呢。
史進不知道了。隻是,自己現在躺在這裏,是死是活,卻都要看黎百草的心情了,也許心念一動,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史進想到此處,額上急出了豆大的汗來。方才那種看見自己人心裏的溫馨踏實的感覺,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此刻躺著的這張溫暖的床榻,也仿佛滿是針氈。
黎百草知道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便偷偷拿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淚痕。簡單地收拾了下心情。再回過頭來,麵對史進的時候,麵色平靜地道:“大當家的,一定餓了吧,我去給你熬些米粥來。”說著一邊用那雙被摧殘的手扭動了床邊的黃銅燈柱,一麵念念叨叨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久就會好起來的……”
黎百草的這番絮絮叨叨的話,聽到史進耳朵裏,便覺得很是意味深長。史進本想借此試一試黎百草的忠心,但經過幾番考慮,卻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做籌碼。於是,在黎百草打開著密門要邁步出去的時候,史進便一口將他叫住,正要開口告訴黎百草那狗官已經被自己三刀六洞地宰了時,屋外卻傳來了一片嘈雜。
黎百草和史進都是一驚。
黎百草顧不得史進叫他,便另一腳也趕緊跨了出來,一手迅速準確地摸到了密室外的那個操控,急忙死勁去扣了動它。因為屋裏屋外亮暗極為明顯,黎百草又擔心招來不測,便心驚膽戰地拚命將將身子堵在那快速關閉的門前。
史進眼看著黎百草就消失在那扇門後了,而自己則要被困在這裏。外麵那是官兵麽,還是又發生了什麽?史進猜不著。雖然黎百草自從進來就再沒離開過自己,但心裏還是害怕黎百草通報了官兵來。史進一時急了便朝黎百草叫喊道:“休走!”
可是史進還沒叫了幾聲,那門便緊緊合上了。
史進這下可急了,特別是看見門最後關成一個縫的時候,黎百草那樣極力想將門裏的一切堵住的樣子,史進看在眼裏,便生出百倍的不安。現在不知為何身子不痛了,但想要舒展下四肢卻覺得酥麻麻的,他曾經聽以前的武師說過,江湖上有一種麻藥可以使人全身酥麻,輕者全身無力,重者昏迷不醒。
史進著急的翻身便起,全身倒並非無力,但所有的劇痛卻都沒了。史進也顧不上細想這些,隻是心急火燎地拿眼望屋裏迅速瞧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一隻白瓷的大拖盤上。史進快步下了地來,走到那邊,將瓷盤拿在手裏掂了掂分量,找準角度雙手朝著桌邊上便是一按,呯的一聲脆響,托盤應聲裂開兩半。史進一手一半,將裂痕的一邊當刀刃操在外麵,便走回床邊用力一扭燈柱,那夾層的門便又開了,隨著便是黎百草死命的喊叫。但擺在眼前的情形卻又讓史進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