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遷從未想到,在這江湖之上,還能收到這般的禮待,不由地牽動了心底的酸楚和無盡的感激,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史進瞧了一眼便知時遷觸景傷情,這性情就真像是個孩子一般,看這樣子,以前一定沒少吃了苦頭。史進借著令小廝燙酒之故,便背過了身去,假裝不曾瞧見他的眼淚,免得時遷心下更加難為情。
時遷淚眼婆娑地見了,史進這人粗中有細,為人考慮得這般周全,心下更是生出三分好感,七分親近。時遷心道,如今遇到這般好的人,定要與他結交兄弟,報這知遇之恩。
時遷心念轉過,便借機抬起衣袖,抹幹眼淚。對史進道:“兄弟這般禮遇,小弟受寵若驚……心裏怎麽過意的去!”
史進聽他話語頗有感動之意,也便知道他已經收拾好了情緒,轉過臉來,將時遷讓入席中,道:“有什麽過意不過意的,行路在外的人最是苦的,莫說這些,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咱們再說不遲。”說罷便將乘燒雞的盤子往時遷麵前推了推。
時遷肚中饑餓難耐,此刻見了,不免有一口吞下的衝動,隻是礙於史進在,這般急迫讓人瞧去,卻是不妥。故而咽了幾口流出的口水,卻不去吃。
史進見他緊緊盯著燒雞,卻這般約束自己,便笑著道:“就當在自己家裏,吃了我們才好說話。”
時遷一聽,史進這話說的很周到,不但拉近了感情,還無形中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好叫自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時遷是個懂得感恩的人,這點點滴滴,都悄悄地沉澱在心底。
於是,時遷也不拿筷,將手捉了燒雞的腿,就這般狼吞虎咽起來。
史進瞧見他的吃樣,心裏也是樂嗬,心道這時遷是童心未泯,不受世俗約束,真是個爽快人。心裏一麵想,一麵將燙好的酒倒與他喝,叫他慢些吃,別噎著。
約莫吃了個七乘飽,時遷也將自己的身世由來,痛痛快快說了一回。這普天之下,今個竟遇到個可以盡吐心事的人,著實讓時遷高興得不得了。
原來這時遷的輕功是祖上傳承下來的,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嫡。真真切切是看家本領,舉世無雙。隻因為在一次失火中,家產盡數化為灰燼不說,時遷的娘也困在火中,等他爹救得時遷出來,再去救娘時,兩人就再沒出來。救得火時天已大亮,時遷再踏進原來的家園,卻連父母的骨灰都不曾找到。
那次大火燒了約有半個村落。從此,時遷便在心底被大火留下了陰影,因為實在無法接受現實,便離開了那個傷心的地方,客居他鄉。做過些小本的買賣,卻不想因為性情耿直,惹怒了當地的豪紳地痞,半夜裏,又是一把火,險些也將他燒死。
也就是那把火,讓時遷又在眼前浮現起了父母死時的慘狀,心裏火上澆油,便一怒下潛入那豪紳的宅子,殺了那人。時遷也由此流浪江湖,靠著自己非凡的身手,勉強“拿”別人些銀兩或衣食,艱苦為生。
史進聽他說了,心下生出許多同情來。史太公的靈柩還在前廳裏,一想到此處,便覺得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便篩滿了酒,一揚脖頸又與時遷幹了。
史進擦淨嘴角的酒漬,想著用心結交兄弟,該讓人知道的就要說個明白。何況自己現在落草,幹的是殺頭的事,不得不交代個明白。若讓人家稀裏糊塗地受了牽連,還哪有顏麵再見。而此刻也該講講自己,於是便對時遷道:“你從外來,路途中也聽到,我史家莊連同少華山造了反。”
時遷點點頭直爽地道:“哥哥為人忠厚,不像是造反的人,其中必有難言的苦衷。”
史進當下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少華山和縣衙如何結仇,縣衙如何派遣軍士抓捕,如何攻打莊園,史太公如何遇難,史家莊如何遭劫,少華山又如何來救,還有自己又如何落草,一一都與時遷說了個明白。
史進接著道:“如今眾位兄弟看重我,推我坐上這頭把交椅,與這縣衙的血仇就不能不報,不為自己也要為眾兄弟。”時遷聽著,深深地點了點頭,明顯是被史進心裏的悲痛所感染,亦替史進所憤慨。
史進接著道:“但我也想過,單是報仇,便要鬧出大動靜來的,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便帶著這些兄弟,做一番大事業,也不枉存身於天地之間!”
話說到此處,時遷頓時覺得麵前的史進便與方才不同,那份豪氣和肝膽,當真並非池中之物。心中不知怎地,也生出無限的豪情壯誌。於是便興致匆匆地道:“這大事業卻是……”
史進看他來了興趣,便將心裏的打算粗略地說道:“先打下華陰縣,華陰縣裏富裕的很,銀子足了,糧草齊了,才能混的長久。而這華陰縣周圍,有石下莊、少陽莊、史家莊。我史家莊錢財相對殷實,而少陽莊卻有大片的肥田,糧草充足的很,再說著石下莊,那裏生產鐵石礦物,甚至有鍛造上乘兵器的烏剛。”
“哥哥的意思是拿下這三個莊和華陰縣,以此立足,等穩固了根基再圖發展!”時遷聽著心裏已懂了一半。
史進深深點頭,道:“是有這樣的盤算,隻是,人單勢薄,調兵遣將之間實在是有些拙襟見肘。”
時遷聽到這裏,立馬離席,翻身跪在當地道:“哥哥若不嫌棄,小弟願意更隨哥哥鞍前馬後!”
史進聽了心裏很是感動,也很欣喜。連忙將他扶起。道:“有賢弟相助,事半功倍啊!”說罷,兩人舉酒,又幹了一碗。
等酒下了肚,史進有緩緩地道:“兄弟入夥,哥哥自然高興,隻是,這大事業若幹起來,卻非同兒戲,且不說,其中會有重重的險阻,就是眼前已冒著殺頭之罪。好在兄弟現在底子還白,我送你幾十兩銀子,尋個好去處,安安穩穩過日子也好。”
“哥哥這是什麽意思,莫不是瞧不起我?”時遷心知史進是為他好,可是一見史進這般言辭,心下卻急。說罷離席而起,在史進麵前頓時跪下,便是一拜。
“賢弟快起”史進說著急忙扶了時遷起來。
時遷看著史進道:“哥哥,我雖沒讀過什麽書,但‘士為知己者死’,可有這話!”
史進和時遷雙目向往,四手已緊緊捏在一起。心裏那份兄弟情誼,更是不知不覺,便深深紮在心底。
隻是史進不曾知道,就是從那刻起,時遷真的就已經做好準備,願意為他遮槍擋刀了。
就在這時,突然外麵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史進抬頭一瞧,隻見伍三狗急的滿頭是汗,慌慌張張撲進門來。不待史進開口相問,便氣息不均地喘道:“哥哥……不好了……這史家莊鬧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