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漢唐文明簡本

（一）

　　本書作為一部專論周秦漢唐文明史的學術著作，自然首先需要對文明的定義有所闡述。

　　界定“文明”，不免要涉及“文化”。我國當代一些權威性辭書，如《現代漢語詞典》《辭海》等，有關“文明”的釋義，均列有“文明”即“文化”的義項。這表明，“文明”與“文化”不僅關係密切，而且具有等同的性質。

　　大家知道，“文化”是一個眾說紛紜的概念。不過，若就“文化”的最基本的構成而言，人們較多地傾向於文化係統論與文化層次論的觀點：即認為文化由若幹係統、若幹層次組成；一般說來，分作三係統、三層次——

　　三係統論：人類活動作用於自然界，產生物質文化；作用於社會，產生製度文化；作用於人本身，產生精神文化。因此文化係統由三個子係統形成：物質文化子係統，製度文化子係統，精神文化子係統。

　　三層次論：文化具有三層次：一曰表層文化。是器物層，是文化的表現形式。二曰中介文化。表現為製度文化層，是社會製度、組織、規範、法規的具體體現。三曰深層文化。是精神文化層，是文化的內隱、內核的本質內容。突出表現為民族心理結構、思維方式、價值觀體係，其核心是傳統觀念，尤其是價值觀念。它是文化中社會意識的總和。

　　盡管三係統論與三層次論分析問題的著眼點不同，所使用的術語也有區別，但結論卻基本一致。它們都把“文化”分解為物質的、製度的與精神的三大部分。如前所述，既然“文明”與“文化”具有等同性，那末，“文明”的構成，自當應為“物質文明”“製度文明”和“精神文明”。應該說，這就是“文明”與“文化”的等同之處。

　　不過，“文明”與“文化”的等同，並不是全等、全同，它們之間的區別也相當明顯。例如二者的古義就很不相同。這兩個詞在《周易》中就已經出現，但“文化”是指文治和教化，而“文明”則指文采光明，文德輝耀。再如日常使用中，“文明”與“文化”並不可隨意互換。像“講文明”這句話就不能說成“講文化”，而“有文化”亦不能說成“有文明”等等。以上雖然隻是隨手舉的小例子，但亦足以說明“文明”與“文化”之間存在不同之處。

　　當然，“文明”與“文化”最重要的不同，還在於二者所表述的側重點的區別。“文明”“文化”固然都泛指人類社會曆史實踐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的總和，但“文明”卻更著重表現社會進步的狀態。換言之，即“文明”表述的是人類創造的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中足以反映社會進步的內容。實際上，這層含義，在很多辭書中便已講得相當清楚了。例如《辭海》關於“文明”就有這樣的義項：“指人類社會進步狀態，與‘野蠻’相對。”人們在使用“文明”的概念時，一般也都是從這個意義上去進行闡發的。

　　總之，“文明”與“文化”既有區別又有聯係。從概念而論，“文明”是人類進步的狀態，“文化”是人類特有的曆史現象。從性質上看，“文明”標誌著進步，是人類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重在曆史的進步性，而“文化”的根本屬性是與人類共生存的，更重民族性和時代性。從詞語上看，“文明”是褒義詞，“文化”是中性詞。但這兩者相互作用，相互滲透。“文化”發展是“文明”進步的前提，“文化”是具體“文明”形成的因素和表現，“文明”又給“文化”進步創造條件，“文明”是先進的“文化”形態。

　　當代西方學術界對於“文明”與“文化”關係的看法，或認為二者本質上沒有區別，所有的文明不過是文化特征而已；或認為“文明”與“文化”不是同一概念，“文化”是指宗教、哲學、藝術等精神領域，而“文明”則指物質和技術方麵的價值。國內有研究者亦循此思路進一步發揮認為，“文化”所指不出社會上層建築的範圍，而“文明”既包含精神方麵，也包含物質方麵。不可否認，這些觀點在具體論證中可能都有其合理性的方麵，但也不能不看到，它們終因未能正確把握“文明”與“文化”既相聯係又相區別的辯證關係，而失之偏頗。

　　綜上，似可給“文明”作出如下界定：文明是與文化大體相同的一個概念，但更著重於表現人類進步的狀態，是先進的文化形態。它包括：人與自然關係的進步，表現為物質文明；人與社會關係的進步，表現為製度文明；人與人本身關係的進步，表現為精神文明。本書正文的論述，就是按照上述關於文明的界定而展開的。當然，作為一部集體著作，可能會因各個作者在把握“文明”與“文化”區別時考察問題的角度不同，而出現把某些屬於文化範疇的內容歸入文明的現象。不過，對於文明與文化特別過細的區分，恐怕將永遠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對此，也隻能以模糊法來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