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北平一所由外國人辦的名牌醫院,卻取了道地的中國名字:協和醫院。協和醫院具有悠久的曆史,最初由美、英合辦,後來由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駐華醫社接辦。這家醫院從1914年起就開始保存病曆。日積月累,竟保存了二百多萬份病曆!
這裏保存著的蔣介石和宋美齡的病曆顯示,他們同時在1934年10月上旬住進北平協和醫院高等病房。這一史實從未對外披露,是筆者1990年6月14日從現北京協和醫院病史室的檔案中查出。
2007年夏日及冬日,筆者又兩度在美國斯坦福大學查閱保存於那裏的蔣介石日記,得到印證。
1934年10月24日的蔣介石日記表明,他在這一天從濟南飛抵北平:
本晨由開封飛濟南,正午在濟南午餐聽取各廳長報告。2時半由濟飛北平,5時前到南苑即入城住外交樓後街李宅。
接著,從10月26日至10月31日,蔣介石夫婦人住北平協和醫院檢查身體——就在蔣介石以為可以在北平協和醫院鬆一口氣的時候,紅軍在江西突破蔣介石的防線,開始進行長征!
蔣介石日記中這麽寫及:
1934年10月26日 晴 70度
本日批閱看孔子家語卷四,完10時半到協和醫院檢查體格。下午會客。晚仍入醫院宿也。
1934年10月27日 晴 70度
本日驗肝、胃、腸、膽皆無恙。
1934年10月28日 晴 如昨
本日繼續檢驗體格與亮疇談中央與外交及粵港情形。
1934年10月29日 如昨晴 如昨
本日繼續檢驗身體會次龍等。
1934年10月30日 晴 70度
本日參觀頤和團,登排雲殿為止。
1934年10月31日
本日批閱後出院。
蔣介石夫婦是在10月初下了廬山,前往北平。當時報紙登載,蔣介石在北平視察,並接見原東北的軍政要人莫德惠、王樹常、馬占山等。
在蔣介石看來,第五次“圍剿”節節勝利,各軍正穩步向瑞金推進,紅軍失敗已成定局。於是,他得以寬心,也就飛到北平來了。由於他乃“黨國要人”,因此一到北平便陷入應酬的旋渦。一連幾年“剿共”,忙得他焦頭爛額,難得歇一口氣。於是“稱病”,和宋美齡一起躲進協和醫院高級病房,一邊全麵檢查身體,一邊難得清靜一下。
然而,就在這時,南昌行營發來急電,報告江西中央蘇區的異常動向,驚動了蔣介石。於是他和宋美齡登上專機,趕往南昌行營。
南昌行營一片嘩然,蔣介石的部下們正在那裏對紅軍的動向你猜我測,眾說紛紜。
蔣介石在緊急會議上如此說:
不問共軍是南下或西行、北進,隻要他們離開江西,就除去我的心腹之患。
他又說:
紅軍不論走哪一務路,久困之師經不起長途消耗,隻要我們追堵及時,將士用命,政治配合得好,消滅共軍的時機已到,大家好好策劃。
蔣介石在這裏用了一個新名詞“追堵”。從此,隨著紅軍主力的轉移,國民黨軍隊結束了“圍剿”,改為“追堵”,即後追前堵。正因為這樣,那些國民黨將領後來所寫的回憶錄,差不多一色用《×××追堵紅軍記》這樣的標題。
隨著南線傳來的一陣陣槍聲,蔣介石明白了:紅軍在朝南突圍。
不過,紅軍究竟要向哪個方向前進,蔣介石仍心中無數。蔣介石任命何鍵為“追剿”總司令,薛嶽為“追剿”前敵總指揮,陳誠為預備隊總指揮。
蔣介石坐鎮南昌,電令四路兵馬,從四麵追堵紅軍:何鍵部為西路軍堵擊紅軍進入湖南;陳濟棠部為南路軍堵截紅軍進入廣東李宗仁率桂係主力堵擊紅軍西進廣西;顧祝同部為北路軍堵截紅軍進入湖北。
隨著紅軍的轉移,蔣介石軍隊不再“步步為營”,而是長驅直人了。
曆史記錄了雙方在南方交錯的進程:
10月22日,紅軍在南線突破陳濟棠部隊防守的第一道封鎖線。
10月26日,國民黨部隊在北線占領紅區重鎮寧都。
11月8日,紅軍在南線突破何鍵部隊防守的第二道封鎖線。
11月IO日,國民黨部隊在北線攻占紅都瑞金。
11月13至15日,紅軍在南線突破何鍵和陳濟棠部隊共同防守的第三道封鎖線。
11月17日,國民黨部隊在北線攻占於都。
11月23日,國民黨部隊在北線攻占會昌。
在最初的一個月中,紅軍在蔣介石摸不清動向的情況下,突然朝南突圍,又有陳濟棠暗中“借道”,一下子順利地衝過三道封鎖線。蔣介石部隊則一下子幾乎占領了整個中央蘇區。
1934年11月21日《中央日報》載:
中央社20日上海專電、南昌電:蔣委員長以寧都、石城、興國、瑞金、於都、會昌六縣匪化最深,決劃為特別區,謾政治局。贛省府遵令擬具施政綱要從教養衛著手實施。
蔣介石對“匪化最深”的贛南的“整治”持續了多年,直至1939年3月18日,“蔣太子”蔣經國三十大壽那天,被任命為江西第四區行政專員。蔣經國坐鎮贛南,進行深入的“整治”。
另外,1935年3月14日《中央日報》報道:“斃偽中央軍區政治部主任賀昌一名,生擒偽贛南軍區政治部主任劉伯堅,及偽團長以下官兵四千六百餘名。”
劉伯堅在獄中不屈不撓,寫下壯烈詩篇《帶鐐行》,於《中央日報》報道登出的當日,倒在江西大庾刑場的血泊中。
陸定一之妻唐義貞則早於劉伯堅犧牲。
唐義貞因懷孕臨產,不得不留下。這時,她在葉坪村所生的女兒葉萍已四歲,寄養到老鄉家中。她自己則隨毛澤覃、賀怡夫婦轉移到閩西汀州。11月20日,她在汀州圭田鄉範其標家中產下一子,取名“小定”,即“小陸定一”之意。產子後的第4日,她不得不把兒子留在範家,自己隨部隊轉移。1935年1月28日她在戰鬥中被俘。“31日清晨,唐義貞趁敵人給她鬆綁的瞬間,把藏在夾衣裏的一份秘密文件強咽入肚。不幸被狡猾的敵人發現。為了從她肚子裏取出文件,慘無人道的敵人立即把唐義貞等人反綁雙手,押往下賴村的三棵栗樹下,進行剖腹……”唐義貞終年僅二十二歲。後來,陸定一曾為她賦詩一首:
結婚僅五年,
分別卻四次,
再見已無期,
惟有心相知。
中央蘇區落人蔣介石之手後,血流成河。據史料載,瑞金被殺達十二萬人,寧都被殺絕的有八千三百多戶,閩西遭殺絕的為四萬餘戶。蔣介石在其“剿匪報告”中亦寫道:“剿匪之地,百物蕩盡,一望荒涼;無不焚之居,無不伐之樹,無不殺之雞犬,無遺留之壯丁,閭閻不見炊煙,田野但聞鬼哭。”
項英、陳毅所率留守部隊,在蔣介石大軍壓境之下,損失慘重,最後被圍困在於都仁風山中,所剩隻一千八百多人。在1935年3月上旬衝出重圍過程中,賀昌、劉伯堅便被俘、被殺。陳毅依據井岡山的遊擊經驗,和項英一起把部隊帶往粵贛邊境大庾嶺中的油山,依據深山老林,堅持遊擊戰爭三年。至1937年10月12日,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四軍”,亦即新四軍。蔣介石查明了“蕭克舊徑”就在主力紅軍突破陳濟棠部隊防守的第一道封鎖線之後,發自貴州東部、與四川、湖南交界的印江縣木黃的一份密電,使博古和李德陷入興奮之中……
在那千裏之外的大山叢中,在木黃之北、貴州沿河縣的楓香溪鎮附近,忽地冒出一支穿國民黨軍裝的隊伍,一百三四十人的樣子,引起了鎮旁一座小山上的紅軍的警惕,紅軍當即進入戒備狀態。
小山上的紅軍,屬賀龍部隊。賀龍本名賀文常,湖南桑植縣人氏。小時候便喜歡學拳、舞棍。1916年,二十歲的他憑著兩把菜刀,帶著二十多個青年,襲擊了湘鄂邊界的芭茅溪鹽局,奪得了槍支,人稱“兩把菜刀鬧革命”。賀龍由此成為湖南省北部的桑植縣討袁(世凱)護國軍總指揮、湘西護國軍營長、靖國軍團長、四川陸軍混成旅旅長、建國川軍師長。1926年,三十歲的他參加北伐,成為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1927年他參加南昌起義,任起義軍總指揮,但此時他仍不是中共黨員。1927年9月,他隨起義軍南下並加入中國共產黨。此後,他奉命到湘鄂西地區組織武裝鬥爭,遂與朱德、陳毅分手。1928年7月,他擔任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軍長,逐步建立以他故鄉桑植縣為中心的湘鄂邊根據地。1930年秋,他率部去湖北南部洪湖地區,與那裏周逸群、段德昌所率的第六軍合並為紅軍第二軍團,任總指揮。那部“洪湖水,浪打浪”、“賀龍領導鬧革命”的歌劇影片《洪湖赤衛隊》,寫的便是賀龍這一時期的業績。此後,1932年秋,賀龍率紅二軍團退出洪湖地區,前往湘鄂邊界,暫避強敵。1934年6月,紅二軍團且戰且退,轉移到地廣人稀、群山逶迤的貴州東部,建立黔東根據地。
博古、李德得知賀龍在黔東立足,在廣昌戰敗、瑞金難保之際,便派出任弼時、蕭克、王震率紅六軍團由江西前往黔東,以探明一條退卻之路。由於已有“嗒、嗒、嗒”無線電台,紅六軍團一路前進,一路向瑞金發報,報告前進的路線。
紅六軍團最初聽說賀龍部隊在湘西鳳凰縣一帶,便朝那裏“摸”去。曆經周折,10月15日,紅六軍團先遣隊才在黔東沿河縣聽老百姓說,楓香溪附近有紅軍,就急急趕去。可是,紅六軍團穿的是從國民黨部隊那兒繳獲的軍裝,賀龍部隊誤以為國民黨部隊前來“進剿”,不由得緊張起來,嘩的一聲,推上了槍栓。
眼看一場誤會即將發生,幸虧先遣隊領隊、紅六軍團參謀長李達機智,當即下令先遣隊停止前進。
李達是一位著名人物,中共“一大”代表,馬列主義理論家。這位“書生”怎麽忽然成了參謀長?何況他已於1923年秋宣布脫離中共,此時正在上海埋頭於著述。
原來,有兩位同名同姓的李達。此李達非彼李達。紅六軍團參謀長李達原名李德三,陝西眉縣人,1926年入平涼第二軍官學校,1931年參加寧都起義,加入紅軍。翌年,加人中國共產黨。此李達是道地的軍人,後來擔任過中國人民誌願軍參謀長、國防部副部長、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
此李達和彼李達有過一次奇特的幸遇:那是1958年中共中央創辦《紅旗》雜誌時,彼李達成為編委。頭一回開編委會時,由於經辦者的誤會,把兩個李達都請來了。鄧小平隻好朝這位李達上將笑道:“你來了,也好,就坐下來聽聽吧!”
此李達當時在楓香溪命令先遣隊停止前進後,迅即寫一簡箋致賀龍,大意是:“我們是六軍團,奉中央軍委命令,前來找二軍團會合。我是李達,率先遣支隊走在前頭,希望和賀老總會麵。”寫罷,李達派一戰士送去。
才一會兒,從山上下來一夥穿灰布衣服的人。走在最前頭的,留著八字小胡子,此人便是賀龍。他的後麵,則是政委關向應。
先頭部隊趕緊向紅六軍團司令部報告喜訊。10月24日,紅六軍團主力終於與賀龍部隊會師。會師時,任弼時、蕭克由於過度勞累,不得不躺在擔架上跟賀龍握手。
無線電波從黔東印江縣的木黃傳來,博古、李德得知紅二、六軍團會師,便認定紅六軍團走過之路,應成為紅軍主力西征之路。西征的終點在湘西黔東,紅軍主力“大搬家”,搬到賀龍那裏!
半個多月後,蔣介石也弄清了博古、李德的意圖:11月10日,蔣介石攻占紅都瑞金,從雲石山中共中央機關殘存的文件中,查明紅軍此次突圍,不是南進,而是西征。
蔣介石以手加顙:“哦,原來如此!”在此之前,蔣介石為摸清紅軍的戰略意圖,煞費苦心。
最初是這樣分析“共軍動向”的:
一、由贛南信豐人廣東——蔣介石認為,共軍利在乘虛,但如果進入粵境,逼得粵軍不得不拚命抵抗,形成前後夾擊,會使共軍難於立足。
二、從贛南經粵湘邊境人湘南,重建蘇區——蔣介石認為,那裏是政治上薄弱區,應加以重視。
三、進入湖南後出鄂皖蘇區再北進——蔣介石認為,這是當年太平天國北進的路線,政治上威脅較大。
四、經湘西入黔、川再北進,內中還可能渡金沙江人川西——蔣介石認為,“這是石達開走的死路!”
摸不清紅軍動向,蔣介石難以布置“追堵”。眼下知道紅軍是“西征”,目的是與賀龍部隊會合,蔣介石心中有底了!
1934年11月17日蔣介石發出了重要的命令:“剿匪計劃大綱”。
蔣介石的電文中指出:“查贛匪傾巢西竄,我大軍正分頭追堵。期於湘水以東地區,將匪撲滅。”
蔣介石的電文透露,他已完全清楚紅軍的戰略意圖,指明他的部下們“應以不使該匪能長驅人黔,會合川匪,及蔓延湘西,與賀、蕭合股之目的”。
何謂“賀、蕭”?賀龍、蕭克也!
這就是說,蔣介石對紅軍主力的西征意圖已了如指掌,達到“知彼”的程度了,他一查看地圖,心中更加明白。紅軍主力前進的路線,不過是“取蕭克舊徑”!
確確實實,紅軍主力西征,正是沿著蕭克部隊走過的“舊徑”前進!
連走什麽路線、朝哪裏走都已明白無誤,“急急如律令”,蔣介石坐鎮南昌行營,預備軍總司令陳誠侍立在側,發出一道又一道命令,在湘江兩岸撒下了羅網……往日,總是毛澤東利用兩山夾一穀的地形布下“口袋”,等著國民黨軍隊去鑽;這一回,顛倒過來了,蔣介石借助於湘江天險,布下“口袋”,等著博古、李德帶領主力紅軍去鑽。